龙口丁氏家族富甲一方,却时刻不忘这样的族规家训:“古今来多少世家无非积德,天地间第一人品还是读书。” 正是秉承这样的文化理念,丁氏家族文脉不断,学士文人辈出,丁佛言就是其中被誉为“鲁之灵光”的一位。
渤海岸畔的龙口至今还有一处宏大的四合院式古建筑群,壮阔的气势、清逸的神韵不同凡响。这就是清代名动胶东、声响京城的山东首富“丁百万”的故宅。当年,丁家豪华宅第里不仅丁香满园、清荷溢香,幽兰、松竹点缀其间,更有琅琅书声不时传来,一缕缕清逸闲适、幽静高雅的书香气息飘然而至。
“丁百万”的书香门第
据民国《黄县志》记载,龙口丁氏家族祖籍“沂州府日照县南沙河草马山”,明初当地发生饥荒,丁氏家族举家迁徙,路上丁公饥饿而死,夫人黎氏携二子历尽艰辛来到龙口一带。就这样,丁氏家族在龙口生根,到丁旺一代在县城西关买下房子。由于丁氏一家努力耕种,加之黄县久为胶东殷实之地,风调雨顺,兵匪也较少骚扰,所以丁氏的田园产业渐渐扩大了,而且丁氏又兼做贸易,北起东三省,南至江浙,11个省市都有丁家的当铺,所以丁氏很快成为当地首富,到乾隆年间又跃为山东首富。当时,丁氏财产折合白银五千四百余万两,等于清政府两年的财政收入,“丁百万”的绰号由此而得。在食足钱丰的鼎盛时期,丁氏家族大兴土木,建造了富丽堂皇的宅第,房屋共2700余间,气势雄伟,冠绝于时。 就是这样一个家族,却不忘“延华驻彩怡情养性,陈书缀卷置酒弦琴”,丁氏祖先积德为善而发家致富,所以他们不忘根本,铺路筑桥,修筑城圩,赈灾济民,这种做法很为当地百姓称颂。同时,丁家也特别重视读书,据丁氏族谱记载,丁氏先祖常常攻读到深夜,为不影响妻儿休息便用被子蒙着窗子,以防诵读之声传出来,有的甚至因为苦读过度而死去。到了六世祖丁得实时,丁家读书中考就在当地有了名声。到十一世,丁际云、丁元鹏、丁元沂等于乾隆年间相继考中进士,丁氏家族成了名副其实的书香门第。在丁际云的努力下,丁家设立私塾,聘请资深学富的老先生执教,从此,丁氏豪华大院里书声琅琅,书香一脉从此绵延不断。 据统计,有清一代丁氏家族共考取7名进士,20名举人,贡生、庠生不胜枚举。如今,走进丁家大院,丁宅檐前明柱上刻着这样的对联:“庭有余香谢草郑兰窦桂树;家无别况唐诗晋字汉文章。”在一个财富充盈的家族,他们不以财富傲人,却以文化夸人,这样的家族风范也嵌入了丁氏子孙的心中,使他们以“忠厚传家、诗书继世”为追求。到了清朝末年,丁家大院浓郁的诗书氛围中走出了著名书法家、古文字学家丁佛言。
出世曾为天下事
丁佛言(1878年-1931年)为龙口丁氏十五世孙,祖父丁培芬,父亲丁翰章,丁佛言即其三子。丁佛言幼年聪颖好学,1904年入济南师范学堂读书,1905年官费去日本留学,入东京政法学堂,1907年学成归国,1909年在山东政法学堂执教,翌年当选山东咨议局议员。1911年10月武昌起义爆发,丁佛言与徐镜心、丁惟汾等谋促山东独立,当选为“各界联合会”秘书长。中华民国成立后,丁佛言当选为国会议员,1913年任审查委员会委员、委员长,宪法起草委员会委员长等职。他主编《中华杂志》,撰文针砭时政,反对专制,深得好评,但却为袁世凯所忌恨。1916年袁世凯死后,丁佛言再次任议员职,后任总统府秘书长。1917年7月张勋复辟,丁佛言赴上海拜访孙中山,去南方游说,力促恢复国会,继续制宪。丁佛言从政以外,醉心于学问艺术,40岁后书艺日臻成熟,时有“南吴(昌硕)北丁”之称。丁佛言精于研究古文字的形、声、义,撰有《说文古籀补补》、《续字说》、《说文部首启明》、《说文抉微》、《松游庵印谱》等20余种著作,近百万言。 1898年戊戌变法失败,年仅21岁的丁佛言扼腕叹息,激奋地写下:“头颅无价康南海,笔墨有灵梁任公”的诗句,对国家前途表示担忧。当他读过《中国魂》、《中国脑》一类书后,拍案高呼:“中国事尚可为也!”从1910年到1922年13年间,丁佛言侧身于政客、军阀、官僚之间,反封建、反军阀,苦苦求索。1912年中华民国成立,丁佛言当选为临时政府国会议员,他善为论证,颇多建议,深为南北议员推重。他曾任《亚细亚报》主笔,发表政论,启迪民智,鼓吹共和,报纸常常因此销售一空。袁世凯任临时大总统后,一切言行与共和政体相违,丁佛言大胆发表意见,力图阻止发生内战。袁世凯说:“他们(国民党)要兴兵打仗就打吧!”丁佛言气愤地说:“兵衅一开,老百姓岂不要蒙受涂炭之苦?”袁世凯蛮横地说:“那也没有办法,谁叫他们是老百姓呢?”丁佛言闻听此说仰天长叹:“国事不可为也!” 1916年3月,袁世凯被迫取消帝制,但为保住总统地位策划召开南京会议。当时丁佛言在济南,山东推举他参加会议,他以大局为重,不顾处境险恶出席会议。会上,丁佛言慷慨陈词,反对袁世凯的总统地位。安徽军阀倪嗣冲带兵冲进会场,弹压示威,但丁佛言威武不屈,激情演讲,大义凛然,以政治家、演说家的雄才大略,直指袁世凯的阴谋,使其计划彻底破灭。
退闲聊作水云身
1929年,丁佛言为避军阀张宗昌裹挟,到北京鲍家街定居,1930年任国民大学文字学教授,并与文化界名流结成“冰社”,共同研讨书法,生活开始走向稳定而惬意。丁佛言晚年虽称不介入政治、不谈革命,但无时不为国家前途、民族兴衰而担忧。这时,病魔不期而至,他染上流感,加之胃病复发,于1931年1月19日病逝于北京,时年53岁。 丁佛言身后没有给妻子儿女留下任何遗产,年轻时他以逆子的姿态走出了富可敌国的丁宅投身社会,没有靠祖先的遗产生活,而是自食其力,晚年甚至以卖字为生。在丁佛言心中,“丁百万”已是十分遥远的年代,他已没有能力像祖先那样赈济灾民积德为善,而是争取从思想上启迪民众,为民众寻求走向幸福生活的道路。丁佛言也不像祖先们那样死读书、读死书,而是寓读书于丰富思想,有感而发为文章。丁佛言醉心于书法篆刻,却一直视此为小道,但他那研究古文字的独到创见,字字珠玑,历劫不磨,光辉长在。丁佛言病重期间曾说:“天若假我十年,即可完成著述计划,虽死无憾矣!” 丁佛言有一双儿女,儿少言,女孝佐。丁佛言对他俩管教甚严。丁少言16岁来京城,丁佛言没有送他去学校读书,而送他到啤酒厂当学徒,十几里路从不让他坐车,培养他吃苦耐劳的精神。丁少言在家乡读的是私塾,不识阿拉伯数字,丁佛言就送他到民国初年的教育部长雷道亨家,请雷的女儿帮助补习,丁佛言说:“孩子们不学点科学技术不行,一个国家科学技术不发达,非受欺负不可。” 丁少言兄妹还不能忘记一事:丁少言的一个同院小伙伴兢业,聪明伶俐,能写会画,丁佛言很喜欢他。一次,丁佛言摸着他的头问:“兢业,你长大了干什么呀?”兢业不假思索地回答:“做官发财呗!”丁佛言听言,脸色陡然阴沉下来,大声教训道:“做官不能发财,发财的官是赃官、贪官,不是好官!”等平静下来后,丁佛言语重心长地说:“你的名字很好,兢兢业业,长大了干一番对国家、对百姓有益的事业。做官可以,要做为民做主的清官、好官,计利应计天下利,求名应求万世名。” 丁佛言英年早逝曾使无数人哀伤,《大公报》等发表文章对其人品、气节大加褒扬,誉其为“鲁之灵光”、“一代之范”,有挽联写道:“平生具王佐奇才,出世曾为天下事;晚岁成著述大业,退闲聊作水云身。”这是他一生极好的写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