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1日,记者张跃伟在北川羌族自治县擂鼓镇一受灾群众安置点。 (常新喜摄)
本报记者张跃伟灾区采访路线图
5月23日中午,山东志愿者在绵阳市安县黄土救助站为受灾群众倒热水。 (张跃伟摄)
在四川灾区的9天里,两种情绪在我心中时刻交替缠绕着。
一是感动。幸存者、遇难者、解放军战士、医务人员、志愿者,每个身处灾区的人,几乎都有让人流泪的故事。
二是愧疚。我恨没有三头六臂,不能边采访记录他们的感人故事,边上阵参加救援,还在饥肠辘辘的情况下吃了一碗本属于灾区群众的汤圆……
成都:那些期盼的眼神
女子一脸失望,欲言又止地退了回去。看着她期盼的眼神,感动和愧疚突然涌上我的心头。
5月19日一早,听说一支山东志愿者队伍要前往绵竹灾区执行任务,我匆匆赶到他们的集合地——四川省红十字会。红十字会的大院内人头攒动,这里聚集了从全国各地赶来的志愿者,河南、湖北、广东,志愿者们用各地的方言交谈着,或站或坐,捐赠来的救灾物资像小山一样堆积在墙边。
不时有队伍领命出发,也不时有队伍从前线归来,与他们相伴的,是其他志愿者真诚的掌声,或是祝他们此行平安顺利,或是为他们的壮举喝彩。掌声之中还包含着强烈的羡慕和渴望——由于志愿者人数众多,不少人等待多日却分不到任务。
我要跟随的这支山东志愿者队伍,由10位20岁左右的学生和两位家长组成。庄严宣誓后,队伍准备出发。
“我也是山东人,和他们一起来的,让我跟着他们走吧。”一名女子挤上来,指着我向带队的红十字会工作人员李华说。她身躯瘦弱,头发凌乱,脸上还带着倦意。“不行,我们有严格的人数限制。”李华拒绝道。
我一看也急了,我是跟李华软磨硬泡很长时间才获准同行的,这时节外生枝可就麻烦了,于是也跟着劝女子耐心等下次机会。女子一脸失望,欲言又止地退了回去。看着她期盼的眼神,感动和愧疚突然涌上我的心头。
后来我才得知,这位叫吴海霞的29岁女子是莱芜人,15日下午4点,她瞒着家人独自一人乘火车前往四川。一路站到西安后又因为铁路不通改乘汽车,直到19日凌晨两点才辗转来到成都,路上共花去80多个小时。刚在旅馆睡了一会儿,她又来到这里,准备赶往前线。
很难相信这位毫不起眼的女子竟有这么大的勇气,来之前她应该知道路途坎坷、灾区艰险,也不知晓此行能为灾区做多少事,但她还是来了,只身一人,为了那些与她素不相识的同胞。
汉旺:难以割舍的爱
他顿时像见了救星一样,激动地向我们指点妻子可能被压的位置。
19日,我经德阳到绵竹,再到绵竹下边的拱星、汉旺等镇,一路帮志愿者发放食品,搬运伤员。几成粉末的废墟,歪歪扭扭的楼房,救援队员疲惫的身躯,从石板下挖出的残缺不全的遗体……眼前的一幕幕让人心碎。
在汉旺镇,一位50多岁的中年男子佝偻着身子,在一栋倒塌的三层小楼上搜寻着什么。与旁边废墟上机器轰鸣、救援人员来回穿梭相比,这里显得安静、孤独。
男子的妻子在地震中被压在楼下,救援人员经过探测得知此处已没有生命存在,但男子没有放弃:“不管她是死是活,我都要找到她。”虽然眼前的钢筋水泥很难让人撼动,但看着男子憔悴的面庞,我和志愿者还是决定帮他一把。
男子顿时像见了救星一样,激动地向我们指点妻子可能被压的位置。可忙碌了半个小时,我们还是没有任何收获。男子的眼神顿时暗淡下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蹲了下来,把头深深地埋在胸前,用手不停地揪着头发。
我们肃立着,一阵沉默。他在想什么?是想和妻子再说几句一直不好意思说的话?还是想送给妻子一份早已承诺过的礼物?机会再也没有了,可以想象到的,也许只有堆在妻子脸上的冰凉的泥土……
绵竹:让我愧疚的一碗汤圆
肚子终于不再抗议,但我又开始心生愧疚,因为我吃了本应发放给受灾群众的饭。
19日晚,我来到绵竹市体育场。这里已经成为一处大型受灾群众安置点,空地上搭起成百上千顶帐篷,各种救援车辆来回穿梭,篮球场上躺满了伤员,大喇叭里不断传出寻人启事和在安置点内居住的注意事项。
写完稿子,已经是晚上10点多了。这时我才发现自己近一天没吃饭了。更糟糕的是,出发时为了轻装上阵,我身上只带了一小袋压缩饼干。饼干看似精致,塞进嘴里可不好受,干巴巴的难以下咽,只好用矿泉水往胃里送。胡乱吃了两口,我实在难以忍受,只好继续饿着。
我站起身来,在安置点转了一大圈,心里盘算着明天的采访。接着回到客车里,这时已经是20日凌晨。因为我是和志愿者一起坐大客车行动的,所以夜里只能睡大客车。车座不能放平,只好半坐半躺着凑合睡会儿。
20日早上6点左右我起了“床”。摸着早已饿扁的肚子,我决定出去弄些吃的。到了安置点食品发放处,只见受灾群众自觉地排成几排长队,拿着碗筷等待领取食物。早上的食物有馒头、稀饭、咸菜、汤圆、黄瓜等。我夹杂在队伍中,领到一碗热腾腾的汤圆。没有桌椅,我站在一边风卷残云般吞下十几个汤圆。
肚子终于不再抗议,但我又开始心生愧疚,因为我吃了本应发放给受灾群众的饭,只好希望不会有人因为我而挨饿了。不管怎样,这都应该是我到目前为止最难忘的一次早餐。
北川:“让我再回去看看吧”
“本想回家再找些东西的,不过估计什么都没有了。”她踌躇了一会儿,终于转身离去。
20日,我和志愿者去靠近绵竹的绵阳安县雎水镇救治伤员,当晚回到成都,21日赶往绵阳北川。
因为北川县城已经封城,我和同事常新喜被挡在城边的关卡外。幸存者都已转至他处,县城里只有些卫生防疫人员。
一位从城内撤出的卫生防疫人员说,他们正夜以继日地对县城进行消毒,但消毒暂时只限于地表,无法深入废墟内部。“如果不彻底处理,再有一个月也干不完。”他说,所谓彻底处理就是指将县城完全推平,再覆盖上新土,也就是说将北川县城完全掩埋。虽然这位工作人员戴着口罩,但我可以想象到,他说这番话时口罩后悲伤的面庞。
一位背着竹筐的中年妇女想进城,被拦下后含着泪水说:“让我再回去看看吧。”但无济于事。“本想回家再找些东西的,不过估计什么都没有了。”她踌躇了一会儿,终于转身离去。
安县:被山东老乡感动
“别采访我,真正的英雄是他们。”顺着他指的方向,我看到一辆挂着山东牌照的农用三轮车,几位衣着朴素、皮肤黝黑的男子正围坐在一起,啃着干方便面。
23日,我来到绵阳市安县黄土救助站。这个21日刚刚投入使用的救助站两天内已经入住了1200多位来自北川的受灾群众。在这里,我碰到了10位来自日照莒县的农民志愿者。
碰到他们的过程很偶然,我从一位受灾群众手里发现了山东的大饼,据此找到了一位山东志愿者。当我想采访这位志愿者时,他一口回绝:“别采访我,真正的英雄是他们。”顺着他指的方向,我看到一辆挂着山东牌照的农用三轮车,几位衣着朴素、皮肤黝黑的男子正围坐在一起,啃着干方便面。原来,他们是日照莒县的农民,地震后开着农用三轮车,用了四天四夜从日照赶到灾区,一路坎坷,疲惫不堪。到灾区后,他们又忙着搭建帐篷、搬运物资,分发食品。
他们来灾区的原因很简单:没有钱,捐不了多少款,就亲自到灾区出点力,但他们这四天四夜、近3000公里路程的艰苦却难以想象。三轮车只能走国道、省道,他们以前又没出过远门,只能拿着地图,边走边问,一路上走了十几次冤枉路。
路况不好,他们十人中除了司机,其他人四天四夜没睡过一个囫囵觉;碰到大雨,他们在车斗上被淋得像洗了澡;从没见过的崇山峻岭间的盘山路,他们硬着头皮驾车驶过。
他们风雨兼程来到灾区,并成为黄土救助站的建设者。两天内,他们在一片空地上搭起200顶帐篷,可为了让更多的受灾群众住好,他们每天睡在车斗上。带的煎饼早已发霉,他们就只好顿顿啃方便面,喝矿泉水。听说他们身上的钱快要花完了,我掏出500元钱想给他们,但硬是被塞了回来,“这钱我们不能要,我们再想办法。”
采访中,泪水几次模糊了我的双眼。他们虽然没有钱,却有接济同胞的满腔热血;他们可能没多少文化,却淳朴得让我们肃然起敬;他们不会表达,却能得到所有人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