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彭东灾区采访路线图
▲彭东去北川采访。黄鸣摄
彭东在映秀采访山东消防官兵。张贵君摄
▲彭东在帐篷学校内搬运图书。邱志强摄
▲彭东与战士们一起,徒步向震中映秀进发。张贵君摄
我曾经自以为是一个内心坚强的人,但一进入灾区,我的心就在瞬间被彻底击碎了,当破碎的心一点点再次聚合起来的时候,我才真正获得了坚强。
重生,需要我们在悲情中凝聚力量,只有如此,逝者才可以安息,生者才能继续前行。
作为本报第一批奔赴灾区的救援报道特派记者之一,我于5月13日奔赴到灾区一线采访,5月29日从灾区返回济南。在灾区度过的16个日夜,我每时每刻都被一种力量所牵引着,都被一种情感所感染着,我想,这种力量就是血脉相连的力量,这种情感就是人性光芒所照耀出的真情。
不能忘却,一双双渴望重生的眼睛
正是每一位救援人员用生命投入救援,才让我们看到了重生的希望,减轻着普通人在灾难面前无能为力的痛苦。他们是这场灾难中真正的英雄。
在灾区的每一天、每一次采访,我都需要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尽可能不让眼泪流出来。然而,当我一次次独自站在大片的废墟旁的时候,我还是会泪流满面。我甚至常常觉得,废墟下有一双双眼睛正在凝视着地面上的人。我难道真的不能为他们做点什么?这种痛苦一直在折磨着我。
我渐渐明白,灾区的每一个人,其实都受着同样痛苦的折磨。
北川中学的程玉宝老师的讲述,让我一度深陷这种痛苦中。在女儿被压到垮塌的教学楼废墟中后,他找到了女儿被压的位置,大声喊道:“晴儿,晴儿,爸爸在这儿!”令他欣喜若狂的是,女儿从废墟中传来了微弱的声音:“爸爸,快来救救我!”“爸爸在这儿,爸爸来救你,你呼吸还好吗?”……
对话进行了半个小时,然而一次余震过后,女儿就再也没有说一句话,程老师明白,这时已经永远失去了自己的女儿。
从大悲到大喜,再从大喜到大悲,命运的无常在瞬间摧毁了一个人所拥有的一切。
我跟随山东消防官兵,参与了多次惊心动魄的救援行动,当看到获救者的眼睛时,这种痛苦才会得到一定程度的缓解和释放,因为这时我感受到重生的力量像种子萌芽一样,开始破土而出。
记得都江堰有一位孕妇被卡在了支离破碎的危楼中,仅仅头部露在外面。消防战士靠云梯带着我爬到了她被卡的地方,顺着手电的弱光,我看到了她的眼睛,一双充满惊恐和无助的眼睛。我忍不住朝她大喊:“为了孩子,你一定要坚持住!”就在这座危楼的不远处,我看到了孕妇的丈夫,他正痛苦地埋着头坐在地上,他甚至没有勇气看那座危楼一眼,他也在遭受着同样痛苦的折磨——当死神逼近自己的亲人时,自己却无能为力。
此时,这座安全系数为零的危楼随时可能坍塌,就在消防官兵钻进废墟用手一点点凿大孕妇所在的空间时,突然“轰”的一声巨响,整个楼体再次遭到重创,救援只好暂时停止。“还救不救?”这是我当时的疑问,却不是消防官兵的疑问,半个小时后,“以命搏命”的救援行动重新开始……在历经20多个小时后,孕妇终于被救出。
正是每一位救援人员用生命投入救援,才让我们看到了重生的希望,减轻着普通人在灾难面前无能为力的痛苦。他们是这场灾难中真正的英雄。
不能忘却,那些不知名的普通人
在这场灾难中,我遇到了太多这样的普通人,他们也许没有在新闻报道中留下名字,他们也许没有惊天动地的英雄行为,但他们每一个人都是直面这场灾难的勇士。
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在这场灾难中,我在无数普通人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在悲情中凝聚起来的力量,这种力量就是重生的力量!在灾区,我遇到众多不知道名字的普通人,他们并不是惊天动地的救人英雄,但他们同样值得我们尊重。
5月13日深夜,我赶到了都江堰,凄风冷雨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悲凉,死亡的气息弥漫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没有车、没有路灯,我拖着沉重的行李在雨中艰难地走着,根本找不到山东救援官兵驻地的方向。就在我站在风中瑟瑟发抖的时候,一辆挂着成都车牌的越野车停到了我身旁。“上车,我们送你!”这句话足以让我记一辈子。在车上得知,因为都江堰交通瘫痪,他们请假来这里义务接送人员,从早上一直忙到深夜,分别时,他们不愿说出自己的名字。
在这16天里,记者多次搭乘这样的志愿者的车辆,往返于受灾严重的地方,他们有的是出租车司机,有的是政府公务员,也有的是私企小老板。当他们知道记者来自山东时,都会说同样的话:“你们这么远来帮我们,做这点事情,没有什么!”而在闲聊中我常常会得知,他们当中很多人都有亲人死于这场灾难。
当我和同事张贵君赶往映秀时,因为塌方,道路再次被堵,能否通过成了未知数,这时我们遇到了一位刚刚退伍不久的四川籍志愿者,他说,头一天自己刚进过映秀镇,如果信得过他,他做向导带我们走进去,就在遇到我们之前,他刚帮助另外几名记者脱离了险境。就这样,在他的激励下,我们不顾随时还会发生塌方的危险,徒步走了20公里,终于顺利进入了映秀。没有他,我们其实进不了映秀。分别时,他同样没有留下名字,记得他动情地说了一句在网络上广为流传的话:“川人从未负国,国人绝不负川!”
在灾区采访前期,我养成了一个特殊的习惯,就是每天只在早晨出门采访前吃一顿饭,一般要吃四个鸡蛋,两个馒头,以满足一天采访的需要。因为中午在现场,晚上回来赶稿子,根本没有空吃饭。只有一顿“破例”吃的午饭,让我终生难忘。在彭州,我跟着一群来自全国各地的志愿者一起行动,整整一上午,我和他们一起搬运救援物资。到了中午,大家开始吃自己随身带的面包、火腿肠,而我准备不足,什么吃的也没有带。几位志愿者看到后,立即分出一份给了我,让我也填饱了肚子。
在这场灾难中,我遇到了太多这样的普通人,他们也许没有在新闻报道中留下名字,他们也许没有惊天动地的英雄行为,但他们每一个人都是直面这场灾难的勇士。
不能忘却,一次次涤荡心灵的感动
我来到灾区,是因为工作的责任,而志愿者来到灾区,完全出于无私的奉献,他们远比我高尚。当我和他们分离的时候,我哭了,我不愿意和这个集体分离。
在从映秀返回的路上,我们遇到了一位拄着竹竿的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她沿着危险泥泞的山路,朝映秀镇方向蹒跚地走着,每一位走过她身旁的人都想去伸手搀扶她,几位战士还想背着她走,但都被老太太倔强地拒绝了,老太太只是嘴里不停地嘟囔着:“我自己回家,能行!不用帮,不用帮。”
我们只好看着老太太慢慢地消失在我们的视野中。直到现在,我常想,老太太是否安全回到了映秀?她是否在映秀找到了自己的家人?她的家人是否安全?她是否有人照顾?我甚至自责,如果不是赶着回去发稿,我真该陪着她回家。我唯有祈祷,希望她平安。回家是这场灾难中无数人的梦想,让我们感到欣慰的是,现在他们中的许多人已经或者正在实现这个梦想。
灾难真的可以摧毁一切吗?我得出的答案是否定的,灾难永远无法摧毁我们人性中的善良,无法摧毁人们的梦想。在绵竹第一所复课的遵道镇诚栋抗震希望小学内,当我看到一群如痴如醉看书的孩子们时,我被深深地震撼了。14岁的女孩冯阳对我说,父亲为了让她能看上书,冒着生命危险从自己家的废墟中扒出了6本书。
在彭州,政府部门曾预报将有较大余震发生,没有携带帐篷的我只好赶到彭州市政府大楼外的广场上对付一下。在这里,我遇到了几位中学生志愿者,已经很有经验的他们领着我,在一辆停在广场上的公共汽车的椅子上坐了一夜,这一夜,伴随着公共汽车一次次的晃动,能够感觉到的余震有十几次之多。尤其令我感动的是,他们为了空出车上的位置,有人主动和衣躺在草地上睡觉。他们其实还都是孩子!
在彭州,我和志愿者们一起度过了一天一夜。和他们在一起,我感到更多的是惭愧。因为我来到灾区,是因为工作的责任,而他们来到灾区,完全出于无私的奉献,他们远比我高尚。当我和他们分离的时候,我哭了,我不愿意和这个集体分离。在绵阳,当我得知自己将参与由本报组织的向帐篷学校捐助物品的活动时,我非常兴奋,因为能够实实在在地为灾区做点事,这是我内心的愿望。我和同事郝东智一起,仅仅用了一下午,就将捐助的物品全部采购齐全。
“我受的苦微不足道”
回到济南后,有许多亲朋好友和同事见到我,都会关心地询问,“你在灾区受苦了,是不是很危险?”我不愿意回答,通常只说一句“真没有什么事”,这是我发自肺腑的回答。在别人看来,我是受了一些苦、经历了一些危险,但我觉得,比起那些以命搏命的战士们,比起那些不惧危险的医生、护士,比起那些无私奉献的志愿者,比起那些痛失骨肉却仍然坚强地活着的人们,作为一个记者,我所受的苦、所经历的危险真是太微不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