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洪波(左二)在灾区采访山东的防疫队员。
本报记者张洪波灾区采访路线图
昔日热热闹闹的北川中学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这一幕深深刺痛了我。在接下来的采访中,我为自己没能更多地去关注这座已成废墟的校舍而深感遗憾。
类似的遗憾还有很多,很多时候,我感觉这种遗憾远远超过了我的伤痛。我们为这个千姿百态的世界震撼和感动,也要为它反思和总结,这是一名记者的责任。
我想,我会带着这些遗憾和责任,走向更多的新闻现场。
我是5月20日下午和其他四位同事一同被派到四川灾区去的,出发之前领导再三嘱咐:不要因为过分悲伤而忘了本职工作。甚至还有人争分夺秒地要给我们做心理辅导。这些担心的事情并未发生,因为在地震过去8天后,这个战场的硝烟已远没有想象中那么浓烈,或者说,悲伤的硝烟不再弥漫在战场上空,而是悄悄渗入到广袤的大地里。
敬佩
在日益恢复平和的灾区,我对一个人产生了深深的敬佩。
5月23日,我跟着山东省政府副秘书长张传亭到北川陈家坝乡和桂溪乡,查看当地具体需要多少援助物资。在陈家坝乡,我看到的是一片忙乱,乡领导也很难确切讲出他们的具体受灾情况。
可在桂溪乡,个子不高、脸色黝黑的乡党委书记廖凯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在人声嘈杂的安置点旁,他的声音洪亮且清晰:“我要2000顶帐篷,我只要2000顶帐篷!”
接着,廖凯讲出了他的思路。他把受灾群众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毁了房屋,但土地、森林等生产资料还在的人;另一部分是房屋、土地、森林甚至亲人都已失去的人,这部分人很少。他认为安置点应该集中收留那些失去一切的灾区群众。对于那些没了房屋但还有土地的老乡,他主张发给帐篷,让他们回到自己家附近,边收割庄稼边维修房屋,实行自救。
就在廖凯说话的时候,北川一位局长递给他一个统计本,从前面几个乡镇的规律来看,初步统计的数字是要高于最后统计数字的,但廖凯坚决不签字,他说他派下去了解情况的人还没回来,他不能报一个有水分的数字。
听着这些掷地有声的话,我对眼前这个黑矮的四川汉子突然产生了深深的敬佩。
伤痛
此行让我最感伤痛的,是采访北川人对于北川县城的记忆。
北川县城在地震中被彻底毁灭了,70%的建筑成了废墟,采访期间我曾几次试图靠近县城,但那里已经全城封锁。距离最近的一次,我进了封锁线,但也只是站在早已塌方的山上,远远凝望那片废墟。
为了还原毁灭前的北川县城,我采访了几位从县城逃出来的居民,在他们的介绍中,北川县城是一座山清水秀、建设得非常新的山区小城,两边山上种满了花草和果树,湔江从城中流过,两桥一洞(隧道)将新老县城连在一起。
回到宾馆,我在网上搜罗了一些北川县城以前的照片:四星级的北川大酒店,前面立着几个山羊雕像。县政府前,漂亮的大禹铜像……可这一切,在那一瞬间都毁灭了。
就在我盯着照片看时,来灾区后遭遇的第二次余震——青川5.4级余震发生了,可我浑然不觉,只是心里在流泪。我突然感觉到人类的渺小,在历史长河中,人类就像是附着在地球上的小蚂蚁。地球内部的一次小小抖动,加在他们身上的,就是万般的痛苦。
楼下的同事不断喊我下去,我却依依不舍。离开时,我在电脑上敲下几个字:“别了,北川!”
惊险
如果说此行还存在一点危险的话,那就是经历的三次余震。
5月25日下午4点多,我和同事刘海鹏刚刚采访完唐家山堰塞湖抢险情况,到本报副总编辑胡忠华房间里汇报稿件,刚说了几句话,就感觉床在上下颤,当时还以为是同事在晃床,使劲瞥了他一眼,结果看到他的腿纹丝不动。突然,墙壁、窗户开始倾斜,嘎吱嘎吱作响。胡总说:“赶紧下楼!”于是我们鱼贯而出。
跑到楼下,发现草地上已经站满了人。我们居住的那座可怜的六层宾馆,在汶川大地震时,楼体两边的伸缩缝就已完全拉开,两条裂痕从一楼一直裂到六楼,现在这么一晃悠,裂缝更大了,一些楼层的地面也已陷了下去。
地震过后十几分钟,胡总一挥手:“上楼开会。”于是我们又回到楼上,继续工作。
5月27日下午,又是4点多,又发生了一次5.4级余震,我被同事喊下楼。在下面刚站了十几分钟,就第三次感受到了余震——陕西宁强5.7级余震。站在楼下,我清晰地看到我们住的那座千疮百孔的宾馆左右摇晃。
但神经好像一次比一次松懈,余震刚一结束,我们就赶紧上楼写稿去了,有的同事嫌麻烦,甚至根本就没下楼。
回济南以来,一直清晰地记得余震发生时墙壁、窗户嘎吱嘎吱的响声,却始终想不起来自己当时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隐隐之中又有一种欣慰:作为一名记者,我终于和灾区群众一起面对了一点小小的危险。
遗憾
此行最让我牵挂的,不是惊险和伤痛,而是深深的遗憾。
在北川中学,看到的那一幕深深刺痛了我。昔日热热闹闹的中学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据说那是一座环形的主教学楼,地震时坍塌成了碎片,我在那片废墟前反复走过,几乎找不到一根还成型的支柱或者钢筋,完全是碎片。
就在废墟旁边,一座建设时间早一点的教学楼,大体框架还在。旁边还有一座宿舍楼,保存完好,倒下的只有那座原本最美丽的环形教学楼。
那一刻,我觉得心里分外堵得慌,为什么倒下的只是这座楼?为什么这里的一切反差那么大?我不是建筑专家,说不出什么原因,但作为一名记者,我也许该搞清楚。
那天,我在废墟前坐了很长时间,想着被这片废墟掩埋的1000多个花朵般的孩子。
后来因为行程匆匆,我更多地关注了那些还活着的、已被异地安置的北川中学学生,而少去关注这座已成废墟的校舍。但这给我留下了深深的遗憾,回来后,那座形成鲜明对比的北川中学还时常在我心头萦绕。
类似的遗憾还有很多,很多时候,我感觉这种遗憾远远超过了我的伤痛。这个世界原本就是千姿百态,我们为它震撼和感动,也要为它反思和总结,这是一名记者的责任。
我想,我会带着这些遗憾和责任,走向更多的新闻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