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考回应斥千万建办公楼无钱盖福利院:制度问题
这里是河南省兰考县城关镇,一栋有两层楼的居民小区,1月4号,这里发生了一场火灾,这个火灾发生的时候,屋子里面有8个孩子,其中只有一位逃生,其他七位遇难,这8个孩子曾经都是被遗弃的婴儿,他们被一个叫袁厉害的人收养在此地。
节目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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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CTV-1《看见》2013年1月13日播出《兰考弃儿》,以下为内容实录:
1. 火灾怎么发生的?
记者:这里是河南省兰考县城关镇,一栋有两层楼的居民小区,1月4号,这里发生了一场火灾,这个火灾发生的时候,屋子里面有8个孩子,其中只有一位逃生,其他七位遇难,这8个孩子曾经都是被遗弃的婴儿,他们被一个叫袁厉害的人收养在此地。
【医院袁厉害纪实】
解说:我们在医院见到了袁厉害。从1986年起,这个在兰考县人民医院门口摆摊的女人陆续抚养过100多个弃婴,其中年纪最大的现在已经结婚成家,最小的才几个月。火灾之前,她照料着18个孩子,火灾发生的时候她不在现场。之后,她心脏病发作,一直在医院休养。这次事故的惨烈,让这个曾经被称为“爱心妈妈”的人,不仅受到警方的调查,而且受到了舆论广泛的质疑。一见面,她抱着记者哭泣起来。
袁厉害:我的孩子,我见不到了,死了死,活的活,我里头那小妮儿说妈妈再让我
小孩:…妈妈。
【生前影像】
解说:这是遇难的孩子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最后影像记录。
字幕:2013年1月1日 江西卫视《深度观察》拍摄。
解说:他们当中有一些还没有名字,我们只能沿用他们在日常生活中的称谓:五孩,20岁;小雨,5岁;扎根,4岁;傻妮,3岁;小哑巴,2岁;男婴,1岁;男婴,7个月。
【消防蔡队长带领观察现场】
柴静:刚开始这个起火点是在什么位置?
警察:起火点应该是在这个部位,这个地方是一个沙发。
柴静:嗯。
警察:这是一个箱体的床。
柴静:你们怎么确定能够说起火点是在这儿,不是在别的地方?
警察:它烧毁的最严重。所以说这个火势,它应该是向着两个卧室在蔓延。
柴静:当时这房间里几个孩子,分别在什么位置?
警察:客厅里有四个孩子,都在地铺上面。另外还有三个孩子,在这个卧室里头。
解说:根据灾后的尸检报告,当时的火势发展极快,7人孩子都属于二氧化碳窒息死亡。惟一逃生的,是一个患先天性小儿麻痹的10岁男孩,叫袁“小十”,他在厨房被发现,后腰有灼伤,可以判断他是从屋内逃生爬到厨房的,全身烧伤面积10%,但大多集中在头部及四肢,最严重的是呼吸道灼伤,做了喉管切开。
【开封第二人民医院重症监护室】
记者:他的危险期大概有多长时间?
医生:这个危险期应该在7到10天以上,今天进入第四天,这种气道烧伤的病人,实际上是死亡率是非常高的,大概是百分之八九十的病人就在火场就死掉了。
解说:事故发生之后,警方通过对胡同口监控录像拍下的41名路人的逐一排查和对遇难孩子遗体鉴定,排除了投毒放火或者人为纵火的可能,认定在火灾发生时无外人进入院子。同时,公安部的消防专家排除了由电路、电器、烟头引发的火灾可能,最后根据落在沙发残骸里的打火机盖帽初步认定,火灾是明火引燃造成的。
柴静:您说的那个打火机的盖帽,在哪个位置发现的?
警察:应该是在沙发这个地方,可燃都烧掉了,它自己塌下去了。
柴静:你们当时提取的打火机的机帽有几个?
警察:有三个打火机的防风罩。
解说:这几个打火机是袁厉害买的,因为晚上经常停电,她让孩子点蜡烛用的。
袁厉害:我现在也不了解我的孩子玩火。
柴静:你平常见过他们(玩火)吗?
袁厉害:我就停电了买两火机,叫五孩,因为五孩大点,叫五孩保存住。他说他放过炮,放炮我说都上桥边儿去放。
解说:1月8日,河南兰考官方发布消息,称火灾原因已经查明,起火原因是袁厉害住宅内的儿童玩火所致。不过,孩子目前大多遇难,幸存者无法开口,为了进一步核实情况,我们前往开封市福利院,找到了当天不在现场而幸免遇难的10个孩子,火灾之后,他们被转移到了开封。一个叫袁明辉的孩子告诉我们,男生们平时确实玩过火,也经常会拧开厨房里的煤气灶点火玩。
【采访袁明辉】
柴静:你试过?
袁明晖:嗯。
柴静:着过火吗?
袁明晖:锅开裂了,着火了,可好玩,又弄灭了。
解说:另一个女孩袁袁也证实了这点。
袁袁:有时候他们还在家里点火。
柴静:点火的时候大人在吗?
袁袁:没有,她要发现了,不敢点。他们太捣蛋了,他们一点火,我就过去踩灭了。
解说:根据警方介绍,今年元旦的时候,这些小孩曾经将胡同外的几个垃圾箱点燃取乐。那么,这些孩子们平常接触危险火源,为什么没有人监管与保护?他们的日常生活,又由谁来照料呢?
2、为何会没人管?
解说:袁厉害说,因为需要照料的孩子比较多,只能分散在各处,她平时亲自带着另一些孩子在另一处居住。火灾当天早上,她骑着电动三轮送4个孩子去上学,在火灾发生地点本来还有一个63岁的保姆张喜梅,但她也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保姆,是住在离县城十里远的农村妇女,因为她的儿子不能生育,在袁厉害这里抱养了先天心脏病的小雨和唇腭裂的扎根,当成孙女和孙子养,所以常常会过来帮忙。当天,张洗梅要去医院打扫卫生挣点钱,于是把孩子们托付给了年纪最大的“五孩”,20岁的“五孩”是小儿麻痹,他只能扶着凳子走路,起火的时候连自救的能力都不及,而小雨和扎根也在火灾中身亡。
保姆张喜梅:我说你能帮我们不能?
柴静:尽可能吧。
保姆张喜梅:你再给我找一个孙子,孙女吧,你能帮得了吗。你走吧,我找谁帮我啊?谁帮我(号啕大哭)。
解说:除了袁厉害和保姆,本来还有一个人照看孩子,是袁厉害的母张素叶,但她当天早上骑着三轮车去送两个孩子上学,也不在家。她已经72岁,平常只能帮忙蒸点馒头,但是她连煤气罐都拧不动,还需要靠孩子们来帮忙拧开。她和63岁的张喜梅都有病,我们采访的时候,两个人相互搀扶时绊了一下,都摔倒在地。
解说:袁厉害的母亲说,平常在孩子的监管上她能做的很有限。
【采访袁母】
袁母:我腰疼,腿不好,是不是啊,腌点萝卜,两三瓮咸菜,想吃脆的,她就拿着吃,不想吃脆的,就搁锅里馏馏。
解说:这样的环境在旁观者看来,也许是不符合收养条件的,基本上没有肉吃,婴儿睡在稻草铺的床上,孩子们一个星期洗一次澡,有一些甚至没有刷过牙。之前很长时间他们也没有户口,上学和治病都很困难。2011年因为有人举报袁厉害非法收养,政府部门介入调查,在了解到袁厉害的特殊情况之下,为其中20个孩子解决了户口问题,上了低保。
【采访袁厉害】
柴静:你要养活一个孩子一个月大概得要多少钱?
袁厉害:我又不识字,赊点奶粉,买点尿不湿,赊人家的东西,还没有给人家钱呢,那个新世纪联华还差人家几百块钱。
柴静:你以前光靠这个低保能养活他们吗?
袁厉害:养活不活,好心人,帮帮我。
柴静:您自己有收入吗?
袁厉害:我在这个边上,我拾掇个小铺,卖点米线卖点啥,地也没了。
解说:在这次事件发生后,一些媒体的报道当中说,袁厉害不像她自己形容的那么苦,采访中,有人指给我们看她居住的一处楼房,说她在做房地产的生意,我们向她求证。
柴静:外头有一种说法,说你做着房地产生意啊什么的,有这事吗?
女:你打听,我没有房,我就北门那一套,我儿子住那一层,顶上尽人家的,是给人家兑钱兑到一块儿拾掇个房,我的孩子多给我孩子住的,随便说,背地里说不人物。
解说:袁厉害还有另外一处房子,就是这次起火的院子,但产权是县医院的,因为之前她和孩子就住在医院门口用铁皮搭的7间棚子里,医院让她们拆,她不肯走,说没有地方去,医院就换了这个家属楼给她。外界对于袁厉害的传言一直很多,也有媒体报道说,有人举报袁厉害有买卖孩子盈利的行为,在这样的报道中我们找不到具体的消息源,就向袁厉害求证。
柴静:之前媒体有一些说法,说你原来养不了孩子的时候,让别人收养了,然后对方会给一些钱。
袁厉害:要是我要人家钱了,该枪的枪毙,就是找枪毙了我。我都说了,说话不要亏心。给你小孩,我上你家看看,我都不要一分钱。
解说:我们在县城附近的村庄里,找到了一家从袁厉害处收养了一名兔唇男婴的家庭。老人说是在医院看病的时候,遇到袁厉害抱着孩子打针认识的,当时天冷,孩子弱,她俩觉得把孩子放到家里养可能能活下来,所以没有办什么手续就抱了回来。
【收养家庭调查】
村民:她也没给我要钱我也没给她钱,俺两个是没有这个讲钱的事,她也是说,她说你不能给人家,给人家是违法的,我也不给人家。
解说:一直在医院照顾袁厉害的张大姐,跟袁厉害做邻居已经七八年,她告诉我们,这两年有了一些社会捐款,袁厉害的经济情况比以前有一些好转了,但在她看来,这样的条件要想多雇几个人照顾孩子,目前还不太可能。
张大姐:她穿的袄,她里头套坎外边穿个袄,一脱袄是夏天的,一冷穿上个袄,就是(冬天)。
柴静:就这两件衣服?
张大姐:嗯。就这样,俺天天说她,你这是啥,穿的是啥啊,吃饭呢,她上谁的家,给她做好她不舍得吃,她再兜着回家,给小孩吃啊。
柴静:你看那些小孩对她怎么样?
张大姐:那小孩对她也可亲。
解说:在这样的困境里生活,有媒体报道《命若垃圾》,对这种养育环境提出了质疑。这样的环境的确存在着很多生存的隐患,在二十多年里,100多个弃婴当中,三分之一的孩子本身有残疾,得不到更多的医治,离开了人世,但也有很多被遗弃原本没有生存希望的孩子在这里长大成人。
柴静:我看以前来采访的记者,有人说你们,他觉得住的条件不好啊,吃的也不太好啊,好像觉得你们。
袁袁:俺不觉得。
柴静:你不觉得。
袁袁:嗯。反正俺只觉得快乐得很。
解说:我们采访的时候,没有孩子抱怨过物质,他们最不满的,是被人歧视和欺负,有些街上的男孩叫袁明辉“白脸”,他们几个就合伙跟对方打架,打完架不告诉袁厉害实情,袁厉害怕他们调皮出事,会打他,他就藏起来。
柴静:你哭了没?
袁明晖:没有!一点都不疼。
柴静:你觉得她打你是让你害怕吗?
袁明晖:不害怕!一点都不害怕。
柴静:那你为什么还藏起来啊?
袁明晖:我怕她生气。
解说:孩子说,最高兴的事是有这么多伙伴在一起玩。
柴静:你们都玩啥啊?
袁袁:俺都骑着洋车跑着去上学校,如果学校没有开门,俺再上其他的地溜,然后再上那超市看看,俺没有拿钱,然后给那儿看看。
解说:他们生活的地方被别人叫垃圾场,但他们守护这个地方,把这儿叫家。袁松是当年从这里长大成人的,今年他已经20岁。
柴静:有的人替你们觉得委屈,那现在你心里怎么想?
袁松:我不委屈啊,小时候吃饭穿衣服都有,有啥不委屈,这委屈啥,并不是说谁都能当太子的,是不是?
柴静:你觉得她给你最重要的东西是啥?
袁松:她叫我有个妈,就这样,其他的都不重要。
3、二十多年为何没人管他们?
解说:袁厉害抚养弃婴,并非一朝一夕,二十多年来,前后100多个弃婴,以一个原本在医院门口摆水果摊的妇女之力,是无法给这么多弃婴提供足够安全洁净的生存环境的。那么,为什么现实会如此?悲剧发生之后,引发外界关于兰考县有关部门“不作为”的质疑。这两天,分管民政的吴县长一直在看媒体和网络的各种报道和声音。
柴静:可能这些声音当中也有说,说您作为分管工作的领导,应该被处理,应该“下课”,您看到这样的声音会是什么反应?
县长:如果我被处理,我并没有啥可想的,因为啥,比起这七个孩子的生命,我这是微不足道的。我一想我就睡不着,被梦所惊醒。
柴静:什么样的梦?
县长:噩梦,梦见烧死这7个孩子的现场,我也是,有过孩童时代,很复杂,这些孩子已经享受不到天伦之乐了。
柴静:你会自责吗?
县长:我一直都在自责,自责就是我在工作中,有失误。
解说:袁厉害的收养从1986年开始,那时,一个患有唇腭裂的男婴刚刚出生就被遗弃在她摆摊的医院门口,医院付给了袁厉害20元,让她来负责处理,她不忍心抛弃,这成为她抚养的第一个弃婴。之后,每次看到被遗弃的婴儿时,她就带回去。日积月累,她成了远近闻名的“弃婴妈妈”。名声传播之后,遗弃在她门口的弃婴越来越多,在生下她的小儿子杜鸣才一个月的时候,她把小儿子送到了河北的奶奶家,因为她没有能力照料。小儿子一直到12岁才回到母亲身边,但他从来没有问过母亲这件事情。
兰考没有福利院,“国家级贫困县”的帽子不是唯一的羁绊。根据公开报道,兰考县民政局社救股股长冯杰说,“(福利院)很有必要,但尚不在县城发展的优先考虑计划之列。”
“这次,7个孩子的生命,6名干部的担责,若能换来孤儿救助体系完善及社会进步,我感觉值了。”该官员说。
责任编辑:马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