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登堂的山水画艺术
看到这些作品就知道当年主持中国画创作组的美术界领导何以特别垂青这位年轻画家的缘故了。中国画所以能够独树一帜,就在于其超然于视觉物象之上的心灵呼应、意境风情的塑造和笔墨情韵的追求。
“春江水暖鸭先知。”20世纪80年代初,改革开放迎来思想的解放,文艺界最先感知到春消息。多年来受到压抑、“文革”中饱受摧残的中国画艺术和为之献身的中国画家们,同样地倍受鼓舞,欢欣无限地迎接春天的到来。全国各地的画事活动日渐活跃,当时在北京以颐和园藻鉴堂为中心的文化部中国画创作组,集中接待国内著名的老画家,提供了在当时就算最为安定的一张画案,而超乎物质之上的是画家们感受到自己人格得到尊重以及作为名家身份的承认,从而大大激发了画家们的创作激情。在创作组里活跃着许多年轻的画家身影,他们在追随前辈的同时也发挥着自己的才华并得到画界同仁们的了解和认可,他们中的许多人后来成为享誉画坛的名家。本文要论述的著名山水画家张登堂,就是早在1978年参与文化部创作组活动的画家,他得到老画家们的指点和赏识,艺术上得到很大助益,成为个人艺途的一个亮点。
我和画家张登堂结识是在上世纪80年代初,登堂参与多位风华正茂的中青年山水画家们组织的“河山如画图”画展活动,由于其中有多位毕业于中央美院,是李可染先生的亲传弟子以及南北方山水画坛精锐,所以得到可染先生的亲切关怀和亲自指导,画展就以可染先生的名言“河山如画图”命名,并在80年代中期正式成立了“河山画会”。据我所知,当时的北京甚至全国各种画会林立,其中最具实力者当属“东方美术交流学会”与“河山画会”。30年斗转星移,当年的各家画会早已寥若晨星,大约只有“河山画会”至今还一直保持其活力。张登堂是最早参加“河山”画家活动的年轻成员。30年岁月催人老去,但是“河山”画家们仍然葆有可贵的艺术青春,不久前,我在登堂的北京寓所见到他时,他正忙着准备去外地写生,一副“丹青不知老将至”的精神,令我钦佩。
登堂是成名较早的富有才华的画家。20世纪50年代他还在济南美术学校学习的时候就有作品发表,在六七十年代中,建立在大量写生基础上的山水画创作令他崭露头角。他也是最早被吸收到文化部中国画创作组和著名的老画家们作画的青年画家。如今回顾他画于60年代的工厂写生和黄河写生以及各名山大川游历写生,的确令人感到其观察力的敏锐和准确,同时做概括而抓住特征的艺术表现。当然,我们也从中看到他善于吸取学习他人长处,例如其中难免金陵画家尤其是傅抱石先生的笔墨语言的影子。不过想一想当年刚刚20出头的青年画家在用积极的双眼观察描摹大千世界的时候能够参照糅合前辈的经验,做得如此自然和谐,那简直是难得的才华。
一直以来美术界有一个共识,即中国画发展到清末,已缺乏生气,其中尤以人物和山水为最,解决之途便是积极引进西画的写生方法,令中国画重新回归自然的清新与真实。这种思想在20世纪初的中国知识分子中无论是保守或激进的人物那里都有近似地表述,如康有为、陈独秀、鲁迅等,而徐悲鸿、刘海粟等受其影响的青年画家则是积极勇敢的实践者并取得了历史的成就。在经历了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以后的五六十年代,注重写生乃至接受西方的写实造型观,几乎一度成为时尚主流,且经过主要的美术院校教学的母鸡效应,影响更为放大。但是,传统文化的生命力毕竟是强大的并拥有更广泛的欣赏基础,因此在江浙这些地区中国画界在葆有传统写意风格笔墨语言与结合写生方面成就更为突出、影响更为深远,如江苏以傅抱石为首的钱松嵒、宋文治、亚明、魏紫熙诸家,沪上的贺天健、陆俨少等,他们的绘画意蕴境界和笔墨情趣,却时时地超越到意识形态的束约之外。张登堂在60年代所画的工业题材写生和70年代的湖海江河的写生,前者不但情景真实生动,笔墨的概括表现力很强,而且流露出清秀、雅逸的情韵。而后者则显露出画家在描绘大千世界的总体把握能力方面进一步走向成熟,在他的艺术里人们也总能感觉到江南山水画家们的灵秀清雅风骨,连接了这样的传承纽带。
前几年登堂出版了题为《时代印记》的画集,收录了他自60年代后的作品。我披阅翻看后深感这题目相当贴切。画家从来自由作画,与其他艺术门类相比,属于单干户(所以历来文艺的创新运动大多由画家们发起),即便如此,他们中的多数人仍然不能脱离时代和他当时的生活圈子,时代会在他的艺术里留下深深的印记。试看天才画家如傅抱石、蒋兆和,他们在新中国前后的艺术就区别明显,这是时代使然。在登堂的早期写生作品里,时代的印记是明显的:壮丽的河山和欣欣向荣的建设场景,这是当时绝大部分画家真情实感的热情投入,今日回首仍然很具感人的力量。登堂的作品尤其动人在于笔墨情韵流溢于对景写生的表象真实之上。看到这些作品就知道当年主持中国画创作组的美术界领导何以特别垂青这位年轻画家的缘故了。
中国画艺术在20世纪80年代恢复生机并开始了前所未有的蓬勃繁荣的发展历程。尤其是在国门开放,“西化”思潮压力极大的情况下,画家们更从传统文化精神、传统经典中看到中国画的前途所在,从而摆脱了“中西结合是中国画的唯一出路”这一论调的影响,大大地恢复了文化自信,国民经济的繁荣、雄厚的财力支持,更推动着中国画市场空前的活跃。张登堂在这样的形势下,其山水画同样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并登上了新的高度。
对于山水画来讲,大自然永远是灵感的源泉、创作的母体,所以画家亲身的体验和写生必不可少,但中国画家们不会在此止步,因为中国文化所追求的目标不仅在于视觉感官的愉悦,还要追求精神的内在理性概括与充实,包括心灵对自然的感悟,理性的意象追求,以及建立在多年准抽象美感培养上的书写性和笔墨意趣。简单地概括,就是讲究画案功夫和画外功夫。大家知道董其昌讲“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但只读书走路还不够,还要“胸中脱去尘浊”然后达到“丘壑内营”的目的。由行路、感知、写生,进而读书、体悟、经营,从而达到意象的高度。这也是中国画的美学规律。我从张登堂八九十年代描绘江、海、松、云的作品里,看到他从写生过程中的升华。从70年代画黄河、淮河的写生,可以看到登堂在写生过程中对于大自然的开合气象、天地氤氲生生不息的运行,颇有所感,此时他笔下的流水云气这些苏东坡称之为“无常形”而“有常理”的自然物象,在田野堤岸、树木房屋这些“有常形”之物的衬托下,鲜活流动、腾跳激荡,表现得很生动传神,初显才华。其后他不断努力画海、画山,登泰山画松柏,并形成个人特性的风格,这是他多年锤炼艺术的结果,其苦心孤诣,外人难以尽知。而艺术一道,从事者众而有成者寡,实因多方因缘际会而成,其中天资与勤奋二者缺一不可。
几十年过去了,登堂已届花甲之年,古人称“人书俱老”的境界(孙过庭语),对于中国画家来讲,就表现其人生历练、生命体验的丰富,对自然生机代谢的深刻感悟,对笔墨意境语言的积累加深了传统文化的修养。标志着他的艺术达到成熟且向高峰攀登的阶段。中国画所以能够独树一帜,就在于其超然于视觉物象之上的心灵呼应、意境风情的塑造和笔墨情韵的追求。它是建筑在客观物象之上的意象艺术。对登堂这个阶段作品的评价是:元气充溢、气象万千、大开大合、淋漓痛快。登堂画沧海,境界博大,碧波起伏,涛声盈耳,崖壁耸峙,松风习习。是曹孟德的境界:“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兹举其名作,《闲钓东海》(2000年)、《山海奇观》(2003年)、《海上生明月》(2003年)、《蓬莱仙境》(2004年)等,都是十分动人的作品。登堂画海水只用淡彩迅笔,即有水波翻滚、惊涛拍岸、浪花飞溅之动态,对照于山岩的墨气浓郁、笔力厚重、岿然不动之意,一重一轻,一动一静,技艺娴熟,动感非凡。就中国写意山水画的表现力来讲,张登堂的技法是有其独特创造价值的。登堂的笔墨风格清新畅爽,沉着痛快,动而不滑,厚而不滞,腕力精道,宛若行草。有宋人之意绪,允称名家。这些年来,登堂游踪所至无不留下精当、传神、概括而富有笔墨意趣的大作。他从渤海、黄海、泰山、曲阜,一直画到新疆大漠、胡杨沙枣,无不得心应手,艺道精能,令人佩服。
在一篇短文里要讲述一位成功的画家是困难的。我只就画论画,难免孤陋和片面,即请同道方家教正。
2009年春4月于北京道不孤斋
责任编辑:高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