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梦”里的历史记忆
无论走多远,也走不出身;无论飞多高,也飞不出心。强汉盛唐并非过眼烟云,康乾繁荣不是昙花一现。复兴的含义是:我们曾经辉煌过,如今还想那样。中国有许多可能的未来,但是也有许多已经的过去。“中国梦”很丰富,既要追随梦幻,也要拾撷梦根。
□ 徐宏力(美学与国学研究学者、青岛大学副校长)
孔子是有梦的人,有梦的人有灵魂。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意思是说,我衰老得厉害,很久没再梦见周公了!人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圣人做梦分量重,不似凡心惦记梦中情人、财迷幻想捡个钱包。孔丘一生试图端正礼乐文化,授徒立说累嗓子,周游列国累腿脚;晚上入梦复见周公,拜谒制礼作乐的原创首脑。孔子老年失梦,感叹不已。没梦的生命气数将尽,连梦都不做,还活个什么劲儿?春秋时代礼崩乐坏,孔丘业未竟身先衰,伟大的遗憾即圣人的无奈。他自己可能没想到,在无奈中留下了可以无限诠释的精神财富。如果他不做,子孙需要从头开始;如果他做完了,还有子孙什么事?
无论走多远,也走不出身;无论飞多高,也飞不出心。花的鲜艳里有根的珍藏,国家富强、人民幸福、社会和谐是千百年来华夏儿女的不懈追求。民族复兴更有历史感,是枝叶对根系的眷恋。强汉盛唐并非过眼烟云,康乾繁荣不是昙花一现。复兴的含义是:我们曾经辉煌过,如今还想更辉煌。中国有许多可能的未来,但是也有许多已经的过去。“中国梦”很丰富,既要追随梦幻,也要拾撷梦根。
中国文化的历史感表现在体制内。巫史文化是商朝主流,史与巫、祝、卜均为宗教官,都承担史官责任,记录宗教典册,执祖法,观天象,推演兴亡之道,都有半仙之体。周朝建设礼乐文明,天神地位降低了,史记更纯粹,说的都是人话。大史掌国之六典,小史掌邦国之志,内史掌书王命,外史掌书使乎四方,左史记言,右史记事。古字“史”指“记事者也”。庞大的史官集团说明,文化轴心时代在制度建设上保证了民族不会健忘,博闻强识,以史为鉴,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史官责任如今转移到学术界,精英文化代表“大传统”。盛世修史,培植中国梦根。
生为中国人就是一辈子的事。我不理解现今的流行时尚,为什么脸黄不好,头发黄就好。抹上什么霜,脸白了,显得脖子更污,好像洗脸不洗脖子一样。中国早期的人类学家自称为“金色人种”,似乎也不怎么自信,精英都没了精神,只有文化自残的份了。黄皮肤,黑眼睛、黑头发反差大,浅色更清纯,深色更清幽,是上天赐予的永恒美丽。
道理道理,“道”不变,“理”在变。道是永恒的高层通则,理是发展的深层规律。文化中有不朽要素,作为“集体无意识”,已经凝聚成国人的文化本能,铸就了民族延续的文化耐力与国家恒力。思想与精神不一样,思想在脑,精神在心。孔子的思想不一定全对,但是他的入世精神永远正确。仁者爱人、天下为公、自强不息、温故知新、虚怀若谷……很多经典原文凝结为成语,流动于民间,不断产生着并将继续产生着品德照妖镜与智慧教科书的作用。
中国面临着前所未有的“伟大变局”,摸着石头过河,踩实了才能真下脚,谁也保证不了每一次试探都是正确的。现代化的代价有时很大,以利益驱动为核心的市场经济,使人变成经济动物,丛林规则泛滥,价值观在某些方面都退步了。从一定意义上说,回归就是提高。治中国现代病需要中药,这是深度国学课题。历史虚无主义与全盘西化并存。西方经典不进行本土过滤,在解决中国问题时会出现药毒,副作用很大,治好了一个病,又带来另一病灶,挖出一枚地雷,又埋下另一个隐患。当年清华国学院有四大导师,梁启超、王国维、陈寅恪、赵元任学养深厚,一旦在世界框架内回眸传统,他们反而觉得国学最值得坚守,用疏朗的中国文化治疗当代的物质疲惫,综合调理,阴平阳和,充满灵动弹性,可提高文化自愈能力。大师们的心灵回归实现了凤凰涅槃。中国是四大文明古国里的唯一幸存者,原因便在于善炼文化内丹,不断修复元气,保持生命活力。
庸俗进化论认为,凡是过去的都落后,凡是现在的都先进。在工业技术上,后来的一定超越前面的;文化上则不然,时间的先后不能代表水平的高低。唐诗宋词是中国有韵文学的巅峰,至今无有超越。孔子是教师,我们也是教师,除了个别自命不凡者,没人敢与老夫子比高论低。古学中有落后的东西,但不全落后,甚至可以用来教导明天;今学中有先进的东西,但不全先进,有些甚至比古学还陈腐。
创新是民族的灵魂,这不错,但唯创新论就错了。对于多数人来说,能规范而有责任心地做好分内工作,就很优秀,守成是进步的基础。指望人人创新,只是良好的愿望,既没必要,也不可能。从一定意义上说,文化创新是精英责任,原创更是高深学问与高智商工作,不易进行大跃进式的群众运动。失去厚重文化积淀的“伪创新”会催生自以为是的泡沫,泡沫飘得很高,碎得也很快、很彻底。即便留下痕迹,也是文化垃圾或学术赘肉。
责任编辑:余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