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艺之道

为艺之道不可欺人，一经识破，声价全失。大凡骋异作伪者，多在名心。故为艺者，宜乎与大块而盈虚，随中和而任放，岂能戚戚劳于忧畏，汲汲役于人间。
为艺者当以己心为严师，所谓“慎独”也，一举一动皆不自欺。在修持中不能过分依恃师友，因师友常不在侧，而此心则无时不在，足以自警也。
从艺者，寂寞之道也,正所谓“至道终难求众解”。求生前之名者，下士也；求身后之名者，中士也；求千载以后之名者，上士也。
艺如其人。倘若为艺者器识平平，阅历不广，见识不博，其作品自会随之卑下；至于利欲熏心之辈，目光集于孔方之微，精力耗于名利之场，气质必然鄙俗，笔墨自难入品。
“士生于世，可以百为，惟不可俗，俗便不可医。”此为黄山谷告诫侄辈的话，为艺者最应悬为禁厉。
魏征尝谓：“人生感意气，功名谁复论。”这就是说，所谓“意”（意志）、“气”（节尚、追求），即一个人所持有的那种积极的生命样态是最重要的；至于其他身外的东西，如“功”“名”等，是否拥有，并不重要——这实在是一种令今人难以企及的人生境界。


艺术家必具一种超逾常人的至性真情，若痴若狂。记得林纾曾经说道：“即使我明天要死了，今天也要读个痛快，写个痛快。”此种境界，真为时人所难企及。
艺术家首在品节，要敦品而勖志。所谓志向，如同气之帅也，胸存大志，便如统军百万，神威赫赫，必可大成！
高明而加之以沉潜，笃实而益之以宏大，醇谨而襄之以拓进，何患艺事不成！


艺术家必须有一种超尘绝俗的傲岸人格；“强顺人情，勉就世故”，这八个字往往误却许多颇有才华者的一生。
孟子重养浩然之气；浩然之气云者，内而心之所之，外而语言行止，笔墨又所以寓浩气于久远者。韩退之谓“养其根而俟其实，加其膏而希其光”，即养浩然之气之喻也。
阖辟收放，此四字甚为重要。静时当收，存其心养其气调其性也；动时则放，使一己之正能量推展扩充到天地之中。不收则无体，不放则无用，一体一用，互为表里，生发无穷。


中国人讲要虚怀若谷，正是因为人的认识、知识太有限了。有限而狂妄就是无知，百害由此而生。初学画者如何给自己一个准确的定位是非常重要的。
为艺者当变化气质，欲变化气质，必先存养至虚之心；惟能至虚，故能容得天地万物，何患气质不变。若一味狂傲，挟自足之心负矜大之气，欲其进德，难矣！
知人不易，识己尤难。自己是最难认清自身的，故艺术家多有自恋的倾向，否则没法从事艺术。但过分自恋，毕竟是一种“我执”，对于一个真正有出息的艺术家来说，还要时时破“我执”。
艺术家平生都要着眼一个“炼”字：炼心，以应其变；炼身，以耐其劳；炼识，以决其断；炼才，以利经世。
绘画艺术也好，书法艺术也好，皆如其人。心胸、人格修养、文化底蕴，都会在你的作品上体现出来，你想掩盖都掩盖不住。有人很大气，像苦老，他的作品自然也就大气；做人浑厚，他的画自然浑厚；人俗气，画也一定俗，掩盖不得，什么人画什么画。诚如孙过庭在《书谱》中所指出的：“质直者则径侹不遒；刚佷者又倔强无润，矜敛者弊于拘束；脱易者失于规矩；温柔者伤于软缓，躁勇者过于剽迫；狐疑者溺于滞涩；迟重者终于蹇钝；轻琐者淬于俗吏。”


中国画素重人品，北宋文人苏东坡、黄山谷、沈存中等，皆主张画是人品的表现。赵子昂本是艺术上的全才，文章、音乐、绘画，无不精擅，只因是宋朝宗室之后，入元朝为官，颇为当时文人所不齿，这也影响到对他的艺术评价。其实，赵子昂的艺术自有千秋，不能因人废艺。
在我国的绘画史上，确曾存在着不少品节有亏、性格乖戾、神经失常的画家，如元代的赵子昂，明代的王绎、徐文长等，但他们的成就却实在不容小觑。
赵朴初爱书《六然》的名句云：“自处超然，处人蔼然；无事澄然，有事斩然；得意淡然，失意泰然。”一个艺术家必须将此悬诸座右，以为处世箴言。
郑诵先这个人，一派传统文人的大家风范。无论多少人要他的字，从来都是来者不拒，而且还要自己搭上纸张。我曾拥有四百多件郑诵先书法，送人三百多件，现存一百件。最近郑诵先的公子到观唐看我，仔


细观赏了我所收藏的百余件郑先生书法，激动得几乎落泪啊！郑诵先的授徒之法也很有特点，就是写，让你看，自个去悟。中国文化非常注重这个悟字，悟出多少，在你的画面上、书法里就体现多少。
人是不可能做到完美的，尤其是一个艺术家，要求他方方面面都完美无缺，怎么可能？他在某个点上有超人之处，足矣。所以，近百年的艺术大师，如果微观地去看，几乎无一完美。我们必须从宏观上去认识他在历史上的作用。执是以衡，他们其实都是独树一帜、自足千秋的。如齐白石、潘天寿、李可染、张大千等等。
我看到不少画家总是把自己封闭在一个狭隘的圈子里去画画，这是不足取的。人不能脱离社会与历史；设若与此脱离，一味将自己幽闭在象牙塔里，是画不出大境界的。对于一个画家来说，绘画并非仅仅是技巧层面的创作活动，尤其是在中国文化里，它所注重的是画家的综合修养。
我最近看了不少高僧、隐士的书法，如林和靖、弘一，觉得其字颇有萧散之趣与山林蔬笋之气。人的贞邪静躁，确实会不由自主地从书迹中透发出来。
古之学者为己，必近乎道；今之学者为物，终至丧己。


妙观察智、平等性智、做事成智、大圆境智，此四智乃佛教中所谓大智慧之标志。苟能将此四智用于人生与艺术，真乃用之不尽之大宝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