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就是我的生命——吴传麟访谈

　　本期嘉宾：吴传麟

　　首 播：2007年7月8日11点57分

　　重 播：2007年7月9日11点57分

　　解说词：吴传麟，1939生人，字于飞，笔名纪芳，堂号观波楼，山东淄博人。1966年毕业于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染织系。擅长中国画，兼善书法和工艺美术设计。1983年至1988年间三度在山东举办个人书画展。

　　吴传麟先生作为我国现代著名山水画家、书法家、美术教育家，其艺术造诣深得国内外艺术收藏界推崇。其画风独特，兼容中西绘画的意境与精髓，于中国传统绘画的写意、抒情、空灵当中有机地融入西洋绘画光影和立体效果。静观吴传麟先生的作品，山水画布局周密、用笔酣畅淋漓、大气磅礴，花鸟画兼工带写，意境悠远，如诗如梦。而吴传麟先生的书法作品更是被誉为“铁笔金钩”，写来下笔如有神助，一气呵成，墨透纸背，刚柔并蓄。每每写来，落笔时令观者屏息凝神，收笔时满堂喝彩，其作者之激情、观者之热情令人无法忘怀。

　　主持人：吴老师，就是我们那个经常都会有一些非常常规的话题，就比如说我们经常说，一个人他的父母呢，是他最早的一个老师，还经常会说生活呀、生活的这个经历呢，是我们人生中最大的一笔财富。哎，好象这个话其实就是非常老套的话，但您的这个绘画的这种生涯是不是也能和这个非常老套的话能够套进去？

　　吴传麟：那完全可以。因为一个人的生命是父母给的，一出生他就生活在这样的一个环境里，他的思想意识、他的感情都受到这个周围环境的影响。就拿我说吧，比如说我，要是讲起来那得应该说六十多年以前的事情，毕竟六十多岁了。当我一出生，出生在那样一个家庭里头，那样一种生活环境里头，再加上我出生的时候(是)在那个周村出生的，就是咱们现在电视剧《大染坊》那个剧目的一个地点啊，(我)出生在周村，出生在那样一个环境里头。

　　从小呢，我父亲是一个医生，母亲虽然是她没有知识、没有文化，但是她的思想底蕴很厚。她并不是说把子女当成自己的私有财产，她是当成一种就好象给国家培养人才一样。所以我们姊妹几个，从小没有说老生活在父母身边，能走的、能上大学的，都走掉了啊，都在外头学习。当时父母有一个思想：你们只要能出息，能够说学到本领，将来报效祖国、为国家工作，我们就很高兴了。我母亲喜欢京剧，她自己也能唱也能表演，所以她给我们讲，也基本上讲一些这种传统的尽忠报国的一些题材的东西。所以我母亲这种思想，一边当故事来给我讲，再一边就是把历史人物啊，她一说，就说活了，说得就很精彩，我们喜欢听。有时候她喜欢唱京剧，还唱两嗓子，感觉很好。你像我父亲呢，他当然是有文化了，他是做中医工作的，他有文化，他说都是望子成龙，那个时候也一样。我父亲呢，我这回忆起来，我很小的时候他给我讲诗词歌赋，讲得最多的应该是杜甫的诗。后来我长大了，我知道了，杜甫是一个爱国的、忧国忧民的、把国家命运跟自己结合在一起的大诗人，所以他讲得最多的诗是杜甫的。李白的也讲，讲得不多，因为李白他是一个浪漫主义诗人，他主要还是对大自然的歌颂。现在呢，因为小时候父亲给讲的诗词，到现在都六十多岁了依然是记忆深刻。你像我父亲讲得最多的就是杜甫有一首诗叫做《春望》。那也是中国唐代呢，安史之乱，那个战乱起来了，他写的一首为国家忧患，忧国忧民的一首诗，那个诗到现在还记得：《春望》，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烽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解说词：吴传麟已经走过了六十余年的艺术生涯，至今吴老还清楚地记得自己上小学时展出的第一幅画——《控诉旧社会》，上面画着一个老奶奶挎着篮子带着小孙女讨饭。那时候，绘画是吴传麟与日本侵略者斗争的武器。如今六十多年过去了，他已经成为一位著名的书画家，绘画艺术更是与他的生命紧紧地融合在一起，“艺术创作是我个人价值的体现，如果我不再创作，那么我的生命就停止了”。

　　主持人：吴老师，您刚才已经说了，您的父亲是一个医生，母亲呢，是一个家庭妇女，爱好呢也是唱京剧，好象跟这个画画没有很大的渊源，也没有这个就是说人们经常说的这种环境，那么您是怎么走向这个绘画道路的，而且您怎么发现您自己有这方面的天赋的？

　　吴传麟：我倒没发现(自己)有什么天赋，因为当时很小嘛，我出生是三九年出生的，三九年出生的，抗战战争，日本投降的时候是四五年，那个时候五、六岁，自己也没发现什么比别人更多的天赋吧，感觉就是喜欢，小孩特天真，喜欢拿笔画画写写。他就有一种很天真的出于一种天性，对外族的侵略总是有不满意的成份，就很痛恨它，这就出于一种自发的一种民族自尊感、民族自尊心，对于外族侵略那是非常反对的。所以这样呢，在一起整天总要见面，总要在一起，所以我又喜欢画、又喜欢写，总之在墙上画的那个，那就画了一些就是反对这个日本鬼子的事，让日本侵略者滚蛋。有一天傍晚天黑了，临近天黑的时候，有一个日本人带着那种砍刀、刺刀就进了院子了，当时我们院子住的人家很多，小孩特别多，都是五六岁、六七岁小孩，大点的呢十几岁。进去就是、那他知道有人在墙上画些漫画、写些字，他就是要找这个孩子。正好去了，当然他也不完全肯定是我，但是他觉着我可能、有可能吧，就冲着我，拿着刀冲着我去了。我父亲呢，他是医生吧，他能够跟他们进行交流，就说这个啊是我的孩子，他不会做别的事情的。因为我父亲他是医生嘛，在当地在那时候也是算是一个知识分子，在整个院儿里头也是比较什么的，这样他就相信了，就等于我父亲从日本屠刀下把我给救出来了。

　　初一的时候也就是1954年，1954年我十三、四岁嘛，1954年全国搞一个展览，就是征集儿童作品，刘老师告诉我征集作品，我说好吧，画什么呢？后来，春天了嘛，春天植树，画植树，我就画了。当时我还记得很清楚，一副横的画，然后一些拿毛笔画的一帮学生、红领巾，扛着树苗上山植树。刘老师刘鲁生一看，好！用笔很大胆，以后别画别的，就画国画吧。结果那个画在全国展览上，少年儿童展览还获奖，从那之后就开始画国画。61年我到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去了，现在叫清华美院了，考到那儿以后呢视野开阔了，学习的老师呢也变了。李苦禅，一到北京先见了李苦禅、郭味渠这些山东籍的老师，将来以后我还得考学嘛，考学也比较顺利的考上了，哎，考大学了，我是画国画，想考中央美院吧，结果考上了那个中央工艺美院染织系。

　　片头：

　　解说词：吴传麟的艺术创作主要以国画为主，山水、花鸟、人物、书法均有涉猎。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相结合、雅俗共赏是其作品的两大特点。吴传麟认为艺术创作的目的就是要为人们表现生活、展现美，因此要把现实生活中所看到的景色经过艺术的加工通过浪漫主义的形式展现出来。另外，作为一种绘画语言，艺术作品要能够让更多的人接受、欣赏。只有拥有更多的观众，艺术作品的生命力才能更强。

　　在接受传统艺术的同时，吴传麟一直都没有放弃艺术的创新，他认为艺术的创新不单体现在形式上，更多的要体现在意境上、主题上，艺术作品要有时代的特征，反应现代人的思想。

　　主持人：您那时候虽然上的是那个工艺美院，学的是实用美术，但是当时你们那些老师都是非常厉害。

　　吴传麟：老师很好的。

　　主持人：你像郭味蕖先生、王雪涛先生啊、李苦禅先生啊，他们呢，首先给你们在美术上打下了非常坚实的一个底子，非常坚实的一个底子。而说起来，他们都是你的山东老乡。

　　吴传麟：都是山东老乡。

　　主持人：都是山东老乡，看来这个齐鲁是非常出人才的。那么您从老师的身上，像您刚才说既学了他的这个画品，还有学了他的这个人品，也可以听出来您对苦禅先生有着非常深厚的感情。

　　吴传麟：是啊，是这样的。因为这些老师，现在提起这些老师啊，当然都不在了。他们爱护学生非常好，就把学生当成自己的孩子，甚至比自己孩子还要爱护，我是这么感觉。我就记得，在我们交往中最清楚的一件事情，就是文革前期，这一年正好赶上什么呢？傅抱石去世。傅抱石当时是六十多岁去世的，我就到李先生家去了，当时李老在家里，秋天嘛也没事，在窗前晒太阳。我就说，我说“李老，傅抱石先生去世了。”“哦，我知道了。”他表现得非常悲凉：“有才！有才！去世得太早了”……后来就感慨人生短暂。因为当时整个气侯是那样，政治气侯这样的，也挺悲凉的。说话之间，他自己跑到屋子里，我听着在想，不知道在干嘛。最后出来了，找到…拿出一个扇面，一个古扇面，在上面给我画，画的是两只鹌鹑和几片竹叶。这个画倒无所谓，画了两只鹌鹑与几片竹叶也没什么太特殊的，他经常是画这个。题字感动了我。他题的什么字呢？“经年不动笔，书画一道几尽荒废，检箱中故便面及时促就，以赠传麟弟，藏做纪念，”这都没关系。后两句，哎哟，提完了以后真是… “今后老矣，尔将归息也。”今后我老了，尔将归兮！感叹人生短暂。傅老师刚去世，他也六十多了，那个时候他也六十多了，他一想到我这个“今后老矣，尔将归息也”，写完这两句，我心里也挺感慨。后来李先生笔放下之后说：“传麟这幅画、这个扇面给你留个纪念。”到了八七年、到了九七年，给李苦禅出画册。我的工作性质在美术出版社，给他人做嫁衣了。我呢就负责编《美术全集》，编现代一些画家的图书，就编到李苦禅这一册了。当时我们编书是这么制订的，就是要从这个画家的创作开始，年轻时代，一年一年编到他故去，论年编。李苦禅这个画册到了六五年找不到作品了，没作品，他家里提供不出来，我找李燕，李燕提供不了。都提供不了，这个时候我还没想到的，因为我给李先生编画册应该是从李苦禅纪念馆或李苦禅、李燕家里取画，没想到我那个。哎哟，我急坏了，我说这个画家，你像我老师一年一年都有作品，六五年缺了，怎么办呢？就没想出来，突然想起来了。

　　主持人：今年一年不作画。

　　吴传麟：哎，一年没做画。突然想起来，我赶紧拿来，出版了。所以这个画册就是很明确的，六五年就这么一幅作品。

　　主持人：开始是为他人做嫁衣裳，最终其实为他人做嫁衣裳，除了为老师出书以外呢，可能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一个任务，就是要扶持新人。

　　吴传麟：对，扶持新人。你像我吧，我在出版社工作，我一去出版社工作，沈鹏…沈鹏大家都应该知道了，当时我们是一个编辑室的。去了以后，他说：“传麟，我们这个做编辑工作，有一个任务”，我还不明白呢，我说：“什么任务啊？”他说：“我们的任务就是发现人才、培养人才。不是光在那儿出版，要发现人才、要培养人才。”我不大理解，我说怎么叫“发现人才，培养人才？”他说，“看着有好的，画画写字有好的，年纪不大、也没出名，你要扶持他。然后给他出版，让他在社会上，倒不是说出名不出名的，在社会上得到确认，这个任务挺重要。”我们俩这个思想很吻合，他说了以后我就也按照他这种思想去做。

　　书法，写字的书法，有年轻的我也注意培养写得不错的，注意要发现、培养。最明显的一个实例就是我们山东。那年，我出差到这儿，有个历史(老师)、也是教中文的，在中学教中文，但是他又是历史(老师)，他写了一些篆字，在纸上。哎，我说“这字谁写的？”他那些篆字都让他的小孙女在上面画得乱七八糟。我说“篆字谁写的？挺好。”一个焦老师说“我写的。”我说“你这字写得这么好，都让孙子给你画了，画的乱七八糟。”“哎，我写得不行。我得教课，一个教书匠。”我说：“教书匠，你这字挺好，你好好留着，再写写，我有机会我得用啊，得发表啊。”“好吧。”这样，这不后来就出了一个四体书《四体书格言警句选》，真草隶篆，格言警句，就是古代格言。

　　主持人：就是现在说的带有哲理性的。

　　吴传麟：带有哲理性的。真草隶篆，我草书约的沈鹏写，楷书是欧阳中石写的，隶书是夏湘平，都是中国书协的名家了。唯独这个篆书焦传生，就是他是搞别的工作的，在书法上没有名气，但是他写得很好，写得非常好。我就约他跟这几个人同台演出。同一本书出版，就是同台演出了。这样焦传生论年龄差不多，但是焦传生呢不为人知，就是我很大胆的就用，而且我们社里的领导一看也挺好，就这样。这本书一出版，了不起了。哎哟，找他的人门庭若市，确认他的篆字了。青岛也给他出书，蓬莱也给他出书，山东也出书，他也写不少，完了之后呢，大众日报有篇采访，把他的照片放上，把这段经过…把我发现他这段经过也写得很清楚。这么样，这都好多年了，八几年的事，那个书是八七年的，八几年的事。

　　小片头：

　　解说词：因为从小接受了传统的爱国主义教育，吴传麟一直认为艺术是要服务于社会、服务于人民的，所以他的艺术作品是与时代息息相关的。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为配合“世界环境日”，他举办了主题为“环境保护”的画展；九十年代开始支援西藏，吴传麟又组织援藏活动，将拍卖的书画收入全部用于支援西藏。2006年3月9日，他又随同代表团赴台进行两岸文化艺术交流考察，并把精心准备的书法力作《凝晖钟瑞》送给台湾友人，表达祖国人民对台湾人民的殷切祝福与盼望统一的美好愿望。

　　主持人：您看啊，吴老师，您应该算是老一代的北漂了。

　　吴传麟：应该是。大约有五十年差不多了。

　　主持人：那您这个春节回来了以后，您这个春节回来到了您的老宅去过春节，是不是觉得很感慨?

　　吴传麟：我每次回到家乡都很感慨。你看我经常回来吧，回来一次，感慨一次。这次回来是因为咱们山东省政协有个活动，在春节以前有一个活动。回来以后，这不一直没回去，在这儿过春节。

　　在这儿过春节呢，一个是我从小…从上中学，就是在济南的那个魏家庄静安里十七号，就住那儿，应该说那个地方是我的一个艺术摇篮。我十几岁嘛，十一二岁在那儿，上学就住在那儿，那是我老宅子、老房子，我父母兄弟姊妹都在那儿。当时呢，家里兄弟姊妹多，就那么多房子，给我一个很小的屋子画画，我把整个屋子给弄成画案子。那么大…晚上睡觉也在上面，白天画画也在那儿，完了七点钟去上学去了。那个创作也不少，就正好是五四年，一直到我中学毕业，到了五九年、六零年嘛，到了那个时候创作都是到什么程度，就是吃饭也顾不上吃——画，从厕所里出来还没提上裤子就画。在那个时候，应该说是我中学时代，就是学习绘画一个摇篮。一个是那个房子，再一个是社会上的一些老师，像黑伯龙、关友声、刘海粟、刘鲁生、陈维信、叶浅予接着都学了。从那里考上大学的，走的。那个老宅子呢，应该说对我的那是感情很丰厚的。

　　除去我父亲，除去我们这一代，还有我孩子，我儿子说起来他也在这里长过一段，上中学在这生活的，他对老宅子也是非常有感情的。这个老宅子因为兄弟姊妹多，我父母呢，培养子女又那么严谨，所以就从这个院里走出来了多少个大学生：我、我弟弟、我外甥、外甥女、我孩子全都大学毕业。那大家都喜欢讲究风水，咱也不信风水，实际上这个院儿它就是那么一种环境，你归来道去还是思想，还是我父母那种培养子女的思想，让孩子一定要努力读书，是吧？再一个呢，他的思想传给我们，我们又传给下一代，一代代相传，所以整个那个院儿呢，就是到现在还保持着一种非常温馨，非常祥和的气氛。

　　主持人：从开始父母的教育，一直到老师的教育，一直让您的身上有一个非常沉重的使命感，就是这个绘画必须要笔墨当随时代，必须能为时代服务。

　　吴传麟：是这样的，作为一个人，作为一个艺术家，作为一个有良心的艺术家，他之所以从事艺术，就是他生活的本质的宗旨，是吧？我刚才讲了，从小时候受的教育，各方面教育都是，还是为了国家。所以在我艺术有成的时候，那是到了九零年…八九年展览是“国家环境日”，为了纪念世界环境日办的展览，那个展览收的效果很好。有些教授看了之后说“我课题要变了，我原来研究人口，现在不研究了，我看环境太重要了，我也研究这个环境问题。”那个展览收到…(宣传)环境保护收到很大效果。还有一些艺术界的老前辈都去了，也去看。看了以后，都感觉我的展览很好，好在什么地方？他能够…看了以后能感觉到大自然太美了。有一些老百姓看了，哎哟，说不行我要搬到里头住去，他要住进去。有些知识分子看了以后，哦，他感觉江南秀色啦什么的，风也是好风，天也是好天，水也是好水，没有污染，说的确实挺好。

　　解说词：吴传麟把自己创作作品的过程比作是“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之前经过较长时间的构思，最后动笔，一挥而就。于是一幅幅作品就如同他的一个个孩子一样，都是有感情的。

　　1983年创作的江南山水画《春荫淡淡蔽人家》对他来说是一幅较重要的作品。因为它奠定了吴传麟山水画的艺术风貌，标志着他个人风格的形成，具有一定的代表性。这幅画中既有江南秀美的江水、渔船、人家，又有北方粗犷壮阔的高山、瀑布，将江南的柔美与北方的雄壮气势很好地融合起来，又结合了西方画中光影的运用，配以花青的主色调，使整幅作品刚劲不失柔美，壮阔不失简约，秀丽不失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