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诗品》是古代汉族诗歌美学和诗歌理论专著。其继承了道家、玄学家的美学思想,以道家哲学为主要思想,以自然淡远为审美基础,囊括了诸多汉族诗歌艺术风格和美学意境。傅合远教授用书法的形式,将《二十四诗品》中的二十四种风格,即:雄浑、冲淡、纤秾、沉著、高古、典雅、洗炼、劲健、绮丽、自然、含蓄、豪放、精神、缜密、疏野、清奇、委曲、实境、悲慨、形容、超诣、飘逸、旷达、流动,描绘出一幅幅意境,让读者自己去咀嚼、体悟、把握,真是“不着一字,尽得风流”。而这些贯穿全文的思想,也是对中国书法,乃至中国文化的贡献。
□宋炳军
《文化月刊》:傅教授,听说最近你创作了一幅司空图《诗品》系列书法作品,在书界引发了巨大回响。今天想请您谈谈您创作这样一幅作品的过程和感受。
傅合远教授:这是我从事书法创作实践以来的书写的最大的一幅作品,二十四张四尺宣纸,一千余字,每一品章既有其独立性但相互又为一体,也只有是一体的才有意义和价值。这幅作品不是一次性完成的,它是一个系统而曲折的创作过程。
《诗品》是晚唐司空图系统探讨和阐释诗歌审美与创作的理论著作,在中国艺术理论史上具有重要的理论地位和价值。我在从事艺术美学理论研究和教学过程中,也曾对其进行过精心的研读。有一天我不知怎么就有一种冲动,要将司空图的《诗品》写成书法作品,将其诉诸思维的审美的理论视觉化。记得那天是从下午开始写的,二十四张四尺宣纸到晚上九点就写完了,那真是写得意气风发,神采飞扬,也弄得满屋狼藉。身体有些累,却获得了一种宣泄感,痛快感。但我没立即对所写作品进入检评,只是把毛笔洗好就休息了。但是,当第二天我满怀热情地翻检的时候,却感到这些作品有藏露、正侧的用笔之异,攲正疏密的造型之别,以及浓淡枯润的墨色之变。作为单幅作品,它显示出一定的艺术功力与技巧,表现出某种神采与情趣,可观可赏,有一定审美价值。但如果创作的是一幅由多篇既各自独立,又相互联系的系列作品,随着每幅书写对象即文意内涵的改变,而书写的用笔技巧和书写的节奏韵律、兴趣并没有发生相映的变化,作品的形式便显示出明显的趋同性。书写的篇章愈多,这种趋同性也愈强。书法艺术的创作便成了某种独特用笔技巧的程式化宣泄和演示,但书法的表现意境并没有获得深化,也没有创造出独特的审美价值,也失去了那种鲜活感人的生命气息和供人玩味寻索的艺术魅力。我这一次的创作便有这样的弊端与缺陷。因而我对这次的系列作品的创作不仅感到有些乏味,而且对书法艺术的表现方式、创作境界产生了困惑与苦闷。
因此,我对这次创作的作品,看完后便折卷封存了!再一次产生创作《诗品》的冲动,也还是受到司空图《诗品》诗歌理论的启示。《诗品》主要是对诗的二十四种表现意境和审美价值取向特质作出一定的品评与阐释,而绘画、音乐都可以移步换景,“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对不同的审美对象和人文景观都可以产生不同的情感意绪并将其转化成新的艺术审美形式与境界,那么,我创作的《诗品》也可以依据司空图二十四诗品各品独特的审美价值取向与境界,酝酿意趣与情感并加以表现,以创作出富有独特意味与感受的书法艺术审美形式。
《文化月刊》:这种想法倒是很新颖,算是书法创作的一种新方法吗?
傅合远教授:其实,古代书法家的艺术创作已显示或运用过类似的方法。如宋代书法家朱长文就说颜真卿的艺术创作,“碑刻,虽多而体制未尝一也。随其所感之事、所会之兴”。故“观《中兴颂》则闳伟发扬,状其功德之盛;观《家庙碑》则庄重笃实,见夫承家之谨”等等。王羲之更是如此,孙过庭《书谱》说他写《乐毅》则情多怫郁,书《画赞》则意涉瑰奇,《黄庭经》则怡怿虚无,《太师箴》又纵横争折。暨乎《兰亭》兴集,思逸神超,私门诫誓,情拘志惨。所谓涉乐方笑,言哀已叹”等等。只是他们的创作还不是一种理论的自觉,而是出于一种天才的艺术直觉并达到了那种目击道存,心手相应的境界。
而对我来说,虽有创作意识的自觉,但也是在创作实践方面作出一点历险的尝试,就诗品系列艺术创作的过程来看,也确实是一个充满艰难曲折,令人焦虑不安的过程。有些品章,如雄浑、旷达、豪放、劲健等,他们的精神特质和风格指向甚至和我的艺术技能积累和书风较为联系密切,我在创作的情感和心态特质上也较好把握。又因其审美物化和形式风格特征也较明显,创作过程也更自然、直接,其艺术表现性也更明显突出些。但有些品章,如自然、含蓄、飘逸、瑰奇、典雅、野逸等,其精神性和情感特征更趋向于含蓄雅逸,书法艺术形式风格也应有所调整,甚至同艺术家内在的情感意趣本色和书风并不一致。这对艺术家不仅要虚拟、想象,创造性蕴酿这种情感特质和意趣,还要丰富和变化其艺术表现手法和技巧,以创作出与其审美情感和精神特质相协调的艺术形式,方为得意、得法,富有表现意义。而还有一些品章,如实境、形容、流动、委曲、精神等等,虽有明确的观念内容或精神境界,但缺乏显明的情感力度和意趣指向。因而这类作品创作的重心,艺术家要调动自己的艺术积累和功力,发挥技能技巧的作用,创造出符合自己艺术追求的,富有节奏和意味的审美形式。因而对作品审美表现手段及技能技巧的要求也更高,创作过程也更有难度。也正是由于这一原因,我第一次书写司空图的《诗品》仅用了半天,而第二次创作却用了近三个月时间。尽管有些品章我仍然不满意,而且时时表现出重新创作的冲动,但相对于第一次的创作,确实为我的艺术作品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变化,从而使这一作品系列不仅单篇显示出一品一制,一品一境,一品一意,而且整体更具有了起伏跌宕、波澜壮阔的审美意境思的创作意识,进一步强化了艺术作品的表现内涵和感染力。
《文化月刊》:您在创作这篇作品过程中,对书写对象的文字内容表现出特别的关注,您认为书法作品是对文学作品内容的形式创造和表现吗?
傅合远教授:你这个问题很有意义。我的思考是这样的:首先,书法与文学作品是两种不同的艺术形式。文学作品诉诸思维,通过文意表达一定的观念内容与情感,而书法之所以成为一门艺术,是因为运用独特的法度和技巧,不仅将汉字的形体创造出符合形式美规律,还表现出浓厚的情感意趣、韵味的审美形式。书法艺术的表现内涵不应该是文学观念内容的附庸,但我们又不能说书法创作与文学内容毫无关联,因为文学作品表现和创造的就是一种理与意、景与情相融合的艺术意境,而书法家在阅读和审视文学作品时,不仅获得认识价值,还会在情感意境上受到感染,经过进一步酝酿、生发,就会产生出一种为情感意绪造型的力量。所谓“达其性情,形其哀乐”,“喜即气和而字舒,怒则气粗而字险,衰即气郁而字敛,乐则气平而字丽”。书法史上一些艺术价值比较高的作品如王羲之的《兰亭序》和《丧乱帖》、颜真卿的《祭侄文稿》、苏轼的《黄州寒食帖》都具有这一特质和境界。我在创作司空图《诗品》系列,在关注《诗品》的文学内涵和精神特质,蕴酿情感意绪的同时,它便提示、引导和强化了我的创新意识:我是在面对一个新的表现对象,应有不同于他篇的情感意绪与精神境界,并以相应的表现手法和技巧,将这种审美情感与精神境界物化为艺术形式,给人以独特的艺术感受。
一个书法家只有具有并不断地强化自己的审美意识和理想,才能创作出更具诗化意境和精神内涵的名篇名作,才能改变书大量书家不顾及表现对象的审美内涵、艺术的节奏韵律和体势,甚至有的书家毕其一生以学某位书法名家的用笔方法和体势为能事,将艺术创作和表现为精彩技艺的演示,以致于造成书法史上名家多而名篇少的缺陷和当代书法家云集,而少有经典名篇的尴尬。最具民族文化精神特质的书法艺术延续到今天,也迎来了前所未有的机遇和挑战。我们的书法家所接受的书法资源和现代文化视野都是无可比拟的。我们要有所作为,要不断强化自己的表现意识和审美境界,提升自己的艺术技能技巧和综合表现力,书法这块古老而神秘的艺术魔力也会有更多更精彩地展示。书法也将会在表现世人心灵的极致,提升人的精神境界方面发挥更重要的作用和意义。这或许也是我创作司空图《诗品》书法系列作品带来的一大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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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刘宝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