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如宏钟者——评张宏钟书法艺术
正是这样的功底,让张宏钟能够在书法艺术实践中有所思考,并可能在书法艺术中树立起自己的独特风格。近年来张宏钟在书法创作中“以篆入隶”,风格渐现。刘熙载说:“书之有隶,生于篆,如音之有徵,生于宫。”
何绍基曾被他的好友曾国藩这样评价:“子贞之学,长于五事:一曰《仪礼》精,二曰《汉书》熟,三曰《说文》精,四曰各体诗好,五曰字好。渠意皆欲有所传于后,以余观之,字则必传千古无疑矣。”诚如曾氏所预言,何绍基之书法对后世影响最大,他的篆隶行草都具有很深的造诣,尤其行草成就极高,为世所公认。但何绍基在他的晚年却专攻篆隶,“积晚之岁,草篆分行冶为一炉,神龙变化,不可测已”。何绍基的书法根源于篆隶,使得各种书体能沉著厚重,具有篆籀之气,格调高古、气息醇厚。
初见张宏钟先生的作品,一下子让我联想到何绍基的书法艺术。张宏钟是蒋维崧先生的弟子,以金文见长,近年却潜心在篆隶之间研墨不辍,汲取营养,寻求突破。汉字字体的演变经历过三个重要阶段,一是从商周甲骨文、金文变为小篆,二是从小篆变为隶书,三是从隶书变为楷书。其中小篆变为隶书是最大的一次变化,是汉字形态演变的关键时期。隶书的“破圆为方”,确立了汉字以水平垂直线条为基本元素的方形结构。“艺者道之形,”晚晴著名的艺术批评家刘熙载在他的《艺概》一书中写道:“学者兼通六艺,尚矣。次则文章名类各举一端,莫不为艺,即莫不当根及于道。”“道”是“艺”的本质,“艺”是“道”的外形,“形”内在为“道”,“形”外在为“艺”。书法家通过他们的艺术呈现来寻求艺术的本质。书法艺术之道,是人,是中国人的世界观,是中国人的哲学观念。要理解这些,就必须对艺术追根溯源,因此,历代书法家都试图从“由篆转隶”这一关键性转变中寻找艺术的哲学。
张宏钟试图通过他的书写之法,来体会中国书法艺术的精神气息。他在多年的研习中逐渐确立了“以篆入隶”的独特书写风格。这既得益于他对各种书体的融汇理解,更仰赖于他深厚的金文功底。金文,意即大篆,到了宋代逐渐成为文字学与书法学研究的对象。特别是到了清代金石考证学的兴起,随着出土的青铜器大量增多,金文研究更加便利,逐步发展成为一门独立的学问。但金文书法的发展则是在康乾之后兴起来的,首先以邓石如为代表的篆刻大家,在继承秦汉篆隶方面取得了重要成就,开辟篆隶书法的一代新气象。但金文书法真正兴起是在清未以后,主要有吴大澂、黄牧甫、吴昌硕、罗振玉、丁佛言、邓尔雅、容庚、商承祚等人,他们在小篆书法基础上创了金文书法的新天地。蒋维崧先生作为一个修养全面的书法家,在古文字学、训诂学、古汉语、金石学、书画学诸方面均有贡献,开创了金文书法艺术的新局面。张宏钟作为蒋先生的弟子,承先生之训,以学御书,从古文字研究入手,说文解字,研文字源流,究字体演化,以其养书。看曾国藩对何绍基的评价也透露出何绍基的学养之高,书法居其末却是由学问养成。如蒋先生所教诲,张宏钟历数十年之浸淫,在金文的创作中,能够善于发挥毛笔书写灵动自然的特性,以笔之柔软和纸之宣染,运笔流畅,不假停滞,一气呵成,使线条圆润凝重、流转自然,能够体现出实与虚、方与圆、动与静、浓与淡的相辅相成,摒弃青铜铭文之刻铸呆板之气。不仅金文,对于隶楷行草,张宏钟也并不偏废,亦师著名书法家陈梗桥先生,既习陈先生之翰墨精华,也习陈先生之不问世事,低调做人。
正是这样的功底,让张宏钟能够在书法艺术实践中有所思考,并可能在书法艺术中树立起自己的独特风格。近年来张宏钟在书法创作中“以篆入隶”,风格渐现。刘熙载说:“书之有隶,生于篆,如音之有徵,生于宫。”篆隶之变,隶形与篆相反,隶意却要与篆相用,既一脉相承,又全然相异。孙过庭《书谱》云:“篆尚婉而遇。"但“须婉而愈劲,遇而愈节”。(刘熙载)就是越婉转越要有劲道,越流畅越要有顿挫。否则,毫无个性可言,恐怕就是在描字了。在刘熙载看来,“故篆取力弇气长,隶取势险节短”,一个讲究力深气长,一个讲究势险节短,这样的运笔与奋笔之辨,要融汇统一起来,殊为不易。张宏钟在他的《论语》系列作品之中,既取隶书之体方,又取篆书之线圆,具“以峭激蕴纡余,以倔强寓款婉”之意,一改隶书之沉稳雄浑,透露出一种飘逸潇洒之气。令人耳目一新。但也有不足,就是过于追求曲线的圆转,追求布局的秀丽,略显轻浮,这让人想到唐代的李阳冰,他就常以圆转线条书写出他著名的“玉莇篆”,粗细均匀,紧劲连绵,布局秀丽,只不过李阳冰之书太容易流于装饰性,缺乏笔势的提顿。张宏钟的作品又让我想到何绍基,“世咸知其行楷之妙,出于平原、兰台与《黑女志》,实则皆由篆分溯源,故气混而韵厚”,与之相较,张宏钟的作品中,尚缺乏书法境界中不拘一格的浑然之气。何氏之书“取笔于周金,因势于汉石”,未尝不是张宏钟所追求的目标。
明代李贽在《焚书?复焦弱侯》书中写道:“至其真洪钟大吕,大扣大鸣,小扣小应,俱系精神骨髓所在。” 洪钟,这种用青铜铸造的大钟,悬于架上,以槌叩击则其音广阔,嘹亮高亢,正大而庄严。而此洪钟,亦是金文之所承载,金文亦称钟鼎文,就是铭文铸刻于殷周青铜器而得名。青铜器的礼器以鼎为代表,乐器以钟为代表,“钟鼎”就成为青铜器的代名词。宏钟先生以金文而行于书法艺术之途,又以篆隶而独出书法艺术之风,这既是巧合也是祝愿。走对了路,就不怕路远,假以时日,宏钟之书法必有大成。郑孝胥说:“书法至南北朝,隶、楷、行、草体变以极,奇伟婉丽,意态毕至。乞于晋、唐,掇拾遗绪,不复能变,专讲结构,整齐过甚,浇醇散朴,古意已漓,书道至此,不复昔日之盛。”这里所讲的古意,就是“篆隶意”,他认为没有篆隶意,书法是无法昌盛。也借此希望书法界多一些如宏钟先生一样低调处事,勤于思考,潜心读书、书写的书法家。这也是当代书法艺术能够昌盛之根本。刘熙载给我们留下过这样的至理名言:“书,如也,如其学,如其才,如其志,总之曰:如其人而已”(《书概》)。书如宏钟者,既如洪钟蕴高贵之气,又若大吕含高妙之风。
谨此记之! (李北山/撰文)
责任编辑:夏莉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