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现代著名作家、文学翻译家、著名学者施蛰存先生,于2003年11月19日上午8时47分在上海华东医院逝世,享年九十九岁。悲讯传来,哀从中起,勾起一段与先生有关的记忆。 我知道“施蛰存”的名字约在六十年前。当时还是小学生的我,读了一本叫做《上元灯》的书,著者施蛰存。《上元灯》是个短篇小说,那徜徉低回、乡情无限的上元灯呵。也许是——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也许是——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上元灯》,灿照童心,亮亮晶晶的。 1983年1月18日,北京《光明日报·文学遗产》第570期刊出拙作《东坡中秋词小议》,就中国古典诗词一定有比兴的问题,表示了不能苟同的意见。同年2月25日在《光明日报·文学遗产》第574期上,刊出施蛰存先生的《也谈东坡中秋词》,恂恂然以长者之风“与陈正宽同志商榷”。“商榷”什么?商榷《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到底有无运用“比兴”的问题。不意由拙作小文引起大波,似乎拙作成为“论方”、施文成为“反方”的一场比兴手法的大讨论,从此展开。讨论持续两个月之久,全国许多知名学者、教授纷纷撰文参加笔谈,倾极一时之盛。 时当八十年代后期,中国文坛大兴意识流、弗洛伊德心理分析等创作时髦。究其实,早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那些时髦早由主编《现代》文学杂志的施先生,在创作中开了风气之先了。为了解情况,我鼓起勇气,写信向施蛰存先生请教。也不是没考虑到自己人微言轻,所以对回信不抱多少希望。因为照世俗看来,凡大人物,仿佛皆有大架子,而况名作家、老教授耶?并且,凡事不抱希望,反无失望之虞;又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喜出望外,乃为极致。半个月后,我意外收到了施蛰存教授在上海华东医院病床上写来的亲笔回信。回信热情洋溢,循循善诱,自不待言。引人注目的是,信尾有两条“附言”。一条是: 我患癌症,住医院已一年,不能多做笔谈,草草作覆,请原谅。 施先生回信的时间是1985年3月,他在1905年出生,此年正当八十周岁。八十高龄的人了,又重病在身,对一位陌生读者来信,却如此认真作复,特别叫人感动。“附言”的另一条则是: 潍坊风筝节想必热闹,有什么纪念性的印刷品,请为我搜集一些。 施先生回信时正当第二届潍坊国际风筝会即将举行之际。先生关注风筝会,看出老人的童心天真,朝气蓬勃。而搜集风筝资料,见出老人对民族文化的浓烈兴趣。王国维说,“诗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我想,移用此语于施先生身上,是再合适、再妥贴也没有了。《上元灯》的童心焕焕,再过七八十年之后,依然青春永驻,赤子情深,这也正是“施蛰存”之为“施蛰存”的地方,也是他长寿期颐的主因。从八十大寿攀到九九高峰,当谓不虚此生,告慰在天之灵,可以无憾矣。
□ 陈正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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