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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圈又一圈地盘旋着的鸽子,既不同于大雁的急匆匆赶路,也有别于苍鹰的急于觅食。那是随心所欲地遨游,自由自在地漫步,巡视长空,浏览大地,从容,悠然,舒展,放逸,是蓝天白云间最佳的点缀,田园房舍上最美的景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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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好奇——尤其对浩渺的天空好奇——的年龄阶段,我喂过一群鸽子。好像喂群鸽子有助于满足我的好奇心。 我的最初的一对鸽子,是向别人要的。要了这对鸽子以后不久,父亲在给八路军拉官车回来的路上,又买了六只。看着父亲从麻袋里将鸽子一只又一只地取出,我的心高兴得“嗵嗵”直跳。 这六只鸽子当中,有只黑色的雌鸽,肩部缀有白色的羽毛,父亲叫它“花膀翅”。另有只黑色的雄鸽,脑后有一道竖立的羽毛,被称为“后陂儿”。这只“后陂儿”的眼睛特别:颜色血红。父亲说,其他四只鸽子成对,这两只鸽子得给它们配对。 所谓配对,就是将它们用筛子扣在一起。不晓得这办法是否启蒙于旧社会人的封建包办婚姻,就其经历和结果而言,还真与某些包办婚姻的夫妇有相同之处:从筛子里的动静得知,开始,不知“花膀翅”和“后陂儿”谁对谁看不上眼或相互看不上眼,它们不停地驱赶和被驱赶;渐渐地,驱赶和被驱赶的频率放缓;后来便没了动静,想来是各自走进了对方的心中。总之,它们在筛子下过了一天一夜,再放出来时,就是形影不离的好夫妻了。 转年春天,我的四对鸽子都孵出了小鸽子。小鸽子刚一出飞,父亲就赶集买了个鸽哨,让我戴在了“后陂儿”的尾根。“后陂儿”发现身后多了个圆鼓鼓的东西,极端惊慌失措,就飞。一飞哨响。哨响疾飞。疾飞更响。“后陂儿”狼狈不堪。好在时间不长,它就习惯了。习惯了以后,好像又将鸽哨视为独特的资本,志得意满,有点儿飘飘然,飞翔的时候,喜欢打响翅,不飞的时候,动辄便“咕、咕”地发议论。 或许正是吃了飘飘然的亏,一天下晚儿,“后陂儿”失踪了。有人说,是被邻村的谁谁下网逮去的。看着“花膀翅”无精打采的样子,我躲在一边哭泣,觉得“后陂儿”是我所有鸽子当中最好的一只。我没见过第二只有着那种血红颜色的眼睛的鸽子。 那是一天的午后,我也弄了张网去逮别人的鸽子。在一片没有秋播的麦茬地里——周围都是一人来高的秋庄稼——有几只鸽子觅食,我就选择一个地方将网支起。那网是用丝线织的,颜色淡绿,约莫两米见方,支起后离地面有一市尺高,网下撒上粮食。我在距离鸽子几十米远的地方漫步,赶着鸽子向网靠近。太阳热辣辣地照着,我却害怕被人逮住而冷汗淋漓。 眼见得一只鸽子进到网下,我赶忙脱下鞋子投了过去。按照别人的说法,这时鸽子受惊,必定突然起飞,头钻进网孔,身子被网缠住。然而,这只在我的网下吃了鞋子一吓的鸽子,偏是并不贸然起飞,而是一面脚下疾走,一面侧了头仰视着将它笼罩的网,直到走出网外,方才展翅腾空。绝对出乎意料!令我目瞪口呆!就想,要是我的“后陂儿”也能如此处变不惊,就不会被人逮去了。 我父亲说过这类意思的话:鸽子生性仁慈、友爱、淡泊,相互间关系和谐,是鸟中的君子。——鸽子值得人学习。我相信父亲的说法。鸽子与许多其他的鸟不同,只以谷类为食,所谓“燕子不吃落地的,鸽子不吃喘气的。”鸽群里偶尔也有你啄我一口我啄你一口的情况,但那更像是嬉戏,不是如同麻雀、喜鹊似的,常常拼命打架,从树上打到树下。鸽子孵卵时护窝的大无畏精神,又殊非麻雀、喜鹊所能比拟。麻雀、喜鹊孵卵,人一靠近,它们就从窝里飞走,只在附近气急败坏地吵嚷。鸽子孵卵时倘或有人侵犯,它不但不会飞走,而且会愤怒地扬起翅子,猛力击打。古人云:“莲,花之君子者也。”鸽,又何尝不可以说是鸟中的君子呢。 如果说,父亲欣赏的是鸽子的君子品格,我欣赏的,确切地说,我更欣赏的,则是同样展示了鸽子之君子品格的它们的飞翔。成群的鸽子飞翔,总是盘旋着飞——我家乡的人们称之为“云”。一圈又一圈地盘旋着的鸽子,既不同于大雁的急匆匆赶路,也有别于苍鹰的急于觅食。那是随心所欲地遨游,自由自在地漫步,巡视长空,浏览大地,从容,悠然,舒展,放逸,是蓝天白云间最佳的点缀,田园房舍上最美的景致。有时,我爬到房顶上去看,眼睛追寻着鸽子的踪影,耳边回荡着鸽哨的颤音,我之深以为美而沉醉,诚有类于成年以后,观婀娜的舞,听曼妙的曲,读李白的诗,赏王羲之的字…… 的确,当鸽子飞翔的时候,我的心便也飞翔,就跟鸽子在一起。
□ 于冠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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