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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村谣的村庄,好似没有身份证,没有名片的游客,而没有底气,没有着落。家乡常令我魂牵梦萦,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了这些村谣。如今,儿女长成大人,孙辈绕膝,牙牙学语,我常在给他们念叨这些村谣的时候,望着故土遐想:家乡,你又有新的村谣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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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首村谣,描绘着一个人物,记叙着一个事件,蕴含着一段历史,展示着一个村庄特有的风土人情,成为家乡的史诗而经久传世。 抗日战争时期,一支由前线溃败南退的国民党队伍在我们家乡一带留下来,成了土匪,匪首叫吴连杰。一次,他手下的几个散兵拉着大车在我们村西北地里偷掰玉米,被我村的郑绍柳瞅见了。郑绍柳明着是保长,应付着日伪的差事,可暗地里却是通着共产党的,时称皮白心红,两面政权。郑绍柳看到匪兵光天化日之下拉着车偷玉米,气得肺炸,恨得牙痒,便寻来一根杠子,悄悄接近匪兵,抡起杠子打去,匪兵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落荒而逃。吴连杰则因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气急败坏,准备纠集力量给郑庄点颜色瞧。郑绍柳闻讯一夜往返80里,到博平搬来了县大队。第二天,吴连杰带兵包围了郑庄,县大队刚打了几个机枪点射,吴连杰就留下几具匪兵尸体屁滚尿流。 匪坯子,偷棒子, 挨了郑绍柳一杠子。 吴连杰,拉杆子, 围了郑庄一圈子。 郑绍柳,不犯怵, 博平城里搬八路。 八路来了一放枪, 吴连杰拉了一裤裆。 这首村谣,便是说的这段故事。 “疤拉”三爷是我们村数得着的庄稼把式,但也有他失手的时候。人民公社时期,他为生产队里去村西犁地,休息时把牛歇在井边。谁知牛抵起架来,一头牛扑通掉进井里。三爷高声呼救,人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牛捞上来。时任大队长的郑天增对三爷怒目圆睁,严厉批评。事后不久,一首村谣便在村里流传开来。 疤拉三爷真不厘, 郑庄家西犁地去。 牛打架,掉井里, 郑庄天增着了急: “三爷爷,你管嘛的, 为什么把牛掉井里? 有个三长两短的, 把你送进局子里! 幸亏三爷是个老贫农,牛也没出大闪失,不然,三爷是免不了几场批斗的。 这事情发生的时候,我已上小学,听大人绘声绘色地描述过事情的经过。但如果没有这首村谣,大概如今不会记起了。 村谣的作者是谁,无从查考。或许出自某位圪垃秀才;或许你一句我一句凑成一章;也或许最初只有一句半句,传起来你添一枝我加一叶。而且时间长了,多了的是调侃的成分,再紧张的事,也无了当时的气氛,村里人拉起来却胜似三国、西游。 然而,村谣毕竟能归入民间文学的范畴,所以有些村谣也颇讲究语法修辞,虽然人们并非有意为之。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上级提倡“一个台田面,一眼砖井,一部水车,一头毛驴,一个老头”。打井成了时尚,砖便供不应求,在我们村驻队的公社干部老乔力主村里自己建小土窑烧砖,在没有人懂行的情况下强行上马,结果可想而知。村谣唱曰: 老乔,老乔, 一心要烧窑, 木柴烧了千八垛, 小路踩了百十条, 头一窑烧了个关爷脸, 第二窑烧了个老包下阴曹, 数着第三窑烧得好, 老乔扒着窑门往里瞧: “哎哟,我的娘哎, 这一窑还不胜那一窑哩! 你看,短短一首村谣,押韵顺口,反复、夸张、比喻、借代、反语、摹状运用自如,好似出自修辞大师之手,令人拍案叫绝。 没有村谣的村庄,好似没有身份证,没有名片的游客,而没有底气,没有着落。家乡常令我魂牵梦萦,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了这些村谣。如今,儿女长成大人,孙辈绕膝,牙牙学语,我常在给他们念叨这些村谣的时候,望着故土遐想:家乡,你又有新的村谣吗?
□ 郑天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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