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城东,楼房老旧,78岁的刘婆婆穿着棉绸小褂,坐在木椅上,将小狗“呜呜”抱在膝上。光线昏暗的小屋里,老人一脸茫然无助:“判了19年?还不如死了。在我死之前,可能都看不到他了……”刘婆婆口中的“他”,指的是她的三儿子刘国波,时年50岁。2006年8月2日,成华区法院一审判决:刘国波因犯抢劫罪、强奸罪、脱逃罪,再加上前科余刑数罪并罚,判处有期徒刑19年。
曾于1991年从川西监狱脱逃的刘国波,今年年初被公安机关再度挡获。因其没有身份证,15年间样貌发生极大变化,公安机关、检察机关难以确认其身份。几经波折,刘婆婆在保和乡派出所指认:在押者就是她的儿子,就是1975年因抢劫行凶被成都市中级法院判处死缓、1991年自川西监狱脱逃的刘国波……
申请批捕嫌疑人身份成谜
今年1月底,成华区检察院监所科收到成都市公安局成华区分局送来的“提请批准逮捕书”,初一翻阅案卷材料,监所科科长谢达霖立刻产生疑惑:“怎么没有这个人的身份证复印件?”在谢达霖看来,身份证号码的惟一性和排他性是一起刑案的关键:“万一弄错了,冤枉了无辜者,这就是我们工作的失误了。”
细看卷宗,谢达霖和监所科检察员曹阳发现,1975年1月,刘国波因抢劫行凶被成都市中级法院判处死缓,1977年被省高院减为无期徒刑,1986年经省高院裁定减为有期徒刑13年。1991年1月23日,刘国波从川西监狱脱逃。因涉嫌抢劫罪,又于2006年1月6日被成都市公安局成华分局刑拘,1月7日提讯时逃跑,1月14日被抓获归案。从时间上推断,刘国波入狱之时,我国还没有颁发身份证;他从川西监狱脱逃之后,也不可能自行去派出所办理身份证。但从1975年至2006年,在近21年的时间里,一个人的样貌必然会有变化,少小离家,谁人可以证明他的身份?没有身份证,公安机关又如何确认他的身份?
谢达霖向公安机关询问得知,提请批准逮捕书中所有关于刘国波的资料,都是经刘国波本人口述得知。他承认自己的身份,承认自己抢劫、强奸的罪行(案发时间均为2004年,系脱逃期间重新犯罪),公安机关由此以其涉嫌抢劫、强奸罪提请检察院批准逮捕。思量再三,谢达霖与公安机关沟通:“一定要想办法确认他的身份,这个人,究竟是不是刘国波?”由此,确认犯罪嫌疑人身份、一波三折的故事拉开帷幕。
事隔30年老邻居无法确认
确认刘国波的身份并非易事,他在第一次脱逃之后,长期流窜在外,多年前的老邻居,即使还住在原地,有多少人能认出最初入狱时只有20岁、如今已是半百之年的刘国波?
20岁的刘国波,长着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颇有几分帅气。50岁的刘国波,头发花白,脸有皱纹,只看照片,没有人能将二者认作同一个人。谢达霖与保和派出所办案民警联系,走访刘国波1975年入狱前在多宝寺的居住地,四处询问周围群众。刘国波的老邻居不是已搬走,就是无法确认50岁的刘国波就是当初毗邻而居的刘国波。
公安干警和检察院监所科工作人员并未就此放弃,开始查阅数十年前的文件材料。一方面,派人去川西监狱,复印回一页“逃犯花名册”,该页上记载清楚明白,刘国波于1991年1月23日脱逃。此行还有意外收获,找到一张刘国波入狱时的照片。另一方面,开始查找老户口底子,公安机关户籍科的档案室里,有一页已发黄的“常(寄)住人口登记簿”,那上面写着刘国波的名字,该页的最后记录定格在1974年:“注销户口原因和日期:74年7月,逮捕”。
追查至此,所有证据材料显示,刘国波可能就是犯罪嫌疑人本人,但成华区检察院监所科并未就此罢休,谢达霖坚持认为还需要一个人证:“必须要有人指认,这个刘国波就是1991年从川西监狱脱逃的刘国波,办案不能有一点点纰漏。”人证从何而来?78岁的刘婆婆进入了办案人员的视线。
儿子回家老母亲爱恨交织
刘国波在家排行老三,也是家中长子,刘婆婆虽然不识字,却只用一句话便说清楚了对儿子复杂的感情:“对刘国波,我是又爱又恨。”
刘家家境并不太好,5个子女之中,刘国波小时候显得特别懂事,用刘婆婆的话来说,他“很争气”。有一次家中急需用钱,刘婆婆急,刘国波也急:“他一晚上没睡着觉,第二天一起来就去捡炭花儿。”因为怕人来,母子二人分工合作,刘婆婆捡,刘国波就在附近守着。往日种种,让刘婆婆心痛不已:“我天天都在想,到底是咋回事?他咋会那么不争气?”
1974年,刘国波被逮捕,1975年判处死缓,刘婆婆遭受了人生最大的打击:“我都不晓得哭了好多场,害病害了几十场,死都死了好几回。”从那时候开始,刘婆婆变了,不爱出门,不爱跟邻居来往:“我莫得文化,娃娃又不争气……”年纪大了,有些事刘婆婆已经记得不太清楚:“好像是九几年的时候刘国波回来了,他说刑满了,还带了女朋友小张回来,两个人在牛市口卖菜,我经常去给他们送饭。”
刘国波在接受讯问时曾说:“我从来不敢对任何人说我是跑出来的,也不愿连累别人。”刘婆婆不知道儿子是逃脱的,她只是奇怪为什么儿子总是不喜欢回家:“他有一次来还钱给我,塞在门缝里就走了,面都不见。”儿子是否回家,跟自己是否亲密,刘婆婆都觉得没关系,她只有作为母亲最简单的希望:“只要他争气不闯祸,好好生生过日子就行。”
按下手印亲娘指认忤逆子
真相来临时,刘婆婆猝不及防:“那天我回来,隔壁邻居问我‘咋回事哦?你们家今天来了好多警察哦’。”走进保和派出所,刘婆婆才知道儿子原来是个逃犯,且一逃15年。当办案民警请她签字时,刘婆婆完全无法控制情绪:“我不晓得那是啥子,他们说读给我听,请我盖个手印,我拿起来就撕了。”
此后,办案民警多次登门造访刘婆婆,还未进门,就被刘婆婆扔出门外的瓶瓶罐罐逼退。刘婆婆怎么也想不通:“他明明回来了,咋会又变成这个样子嘛?”社区工作人员做工作,办案民警做工作,所有的人都在做工作,刘婆婆终于指认出刘国波,为本案一锤定音。但按下手印那一刻,婆婆不断喃喃自语:“他会不会判死刑?他会不会判无期徒刑?”
尾声8月11日,谢达霖专程去看望刘婆婆:“这样特殊的被告家属,一定要回访。老人家年纪大了,需要关心。”刘婆婆这次很热情,她问谢达霖的第一句话就是:“刘国波到底死了没有嘛?”问得所有的人面面相觑……得知儿子被判了19年,刘婆婆所说的话又让大家无言以对:“还不如死了,我也等不到他出来了……”
刘国波首次入狱前,全家人拍了惟一一张全家福:“他说他想看到我们。”儿子念亲恩,刘婆婆更是心如刀绞:“当时他关进去,我想他得很,自己又不认字,就到外头去找人帮我写了两封信给他,但是他从来没回过。”谢达霖告诉她:“等刘国波送到监狱去以后,你可以去看他。”刘婆婆很焦急:“还可以见一面啊?我没得文化,不懂,咋个见嘛?”谢达霖为她解释清楚后,刘婆婆仿佛松了一口气:“我就怕一辈子都看不到他了……”
□记者手记
当一个母亲受到伤害
天气很热,屋里有一台坏了很久的柜式空调,色彩厚重的窗帘将阳光隔断,也隔断了刘婆婆跟小狗“呜呜”与外界的联系,“我们很少出去,也基本上不跟邻居来往。不晓得说啥,没脸啊!”
我们是在检察人员对刘婆婆进行回访时见到她的,78岁的老人,邻居们都说她脾气古怪,但当日她却以我们始料不及的热情接待了我们。
但坐下来闲话家常时,除了她本人,我们都陷入了一种尴尬:没有人能完整地听清楚她说的一句话。即使附耳过去,也难以清晰地辨明她所说的每一个字。于是,对话不断地重复,不断地说了再说,我坐得离她越来越近,恨不能将耳朵贴到她嘴上……
离开的时候,我们站在楼下挥手:“刘婆婆,多出去走走,‘呜呜’也不喜欢老是呆在家。”刘婆婆站在阳台上高声回应着我们,完全不同于聊天时的耳语。突然之间,我明白了她“耳语”最直接的原因:刘国波犯罪,不仅自己付出了代价,也给刘婆婆带来了极深重的伤害。她以这样一种方式来跟我们对话,不过是潜意识里的自我保护。住在旧式楼房中,她是那样害怕邻居听到自己有个不争气的儿子,但她真的很需要人关心,需要有人听她倾诉,需要有人知道:儿子虽然不争气,她还是爱着他…… (成华检法、记者吴楚瞳摄影向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