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许衍刚
　　说到摄影的作用，我认为最重要的是记录现实、见证历史。摄影术原本就是因应人类记录现实的梦想而诞生，又追随时代要求而成长。翻阅中外摄影家留下的那些经典照片，十有八九是纪实作品。当我们回望昨天、探究历史真相的时候，会发现自摄影术发明之后，那些尘封的纪实照片不仅让近代史更加鲜活丰富，而再现真实的见证作用也使许多照片资料具有了特殊的文献价值。摄影作品无疑具有审美功能，但真正不可替代、不可磨灭的是它见证历史的作用。

　　在摄影器材大普及、入门技术无障碍的今天，摄影似乎成了悦己娱人、唾手可得的平常事。但是，人人都在摄影，并不意味着摄影都在纪实;即便有意纪实，也难说每个人的作品都有历史价值。想用手中的镜头为历史留下一些有价值的影像，不能缺少“情”“理”二字。

　　“情”，是摄影师的情感。摄影创作需要投入情感，优秀的作品必定是有血有肉、情景交融。对所拍摄的事物毫无情感上的共鸣，只是即兴随意按动快门，其作品难以拨动人们的心弦。对于社会纪实摄影来说，仅有个人情感还不够。那种沉湎于吟唱小情小调的创作，恐怕无力担当见证历史的责任。优秀的纪实摄影之所以引起社会共鸣、价值长存，深层原因是摄影家的情感与社会情感相通相融，个人情感升华为一种宽阔情怀。例如青岛的摄影家李学亮，盯住一个街区采访拍摄，持续多年不厌倦，这份执着难能可贵。看看这些照片及简短的说明：“黄岛路39号，儿子手举吊瓶搀扶母亲回家”“黄岛路17号，父子楼道水龙头冲凉”“黄岛路17号里院，瓢泼大雨”“潍县路19号里院，居民盆接雨水”......若不是经常泡在现场，怎能体验到里院生活的五味杂陈，做出如此真切的现场记录?因为作者长期生活、工作在街里这方社区，与这里的一切朝夕相处，感情倾注其中，所以手中的镜头能感知人间烟火，能捕捉喜怒哀乐。又因为作者身为这座城市主流媒体的摄影记者，心里装着记录历史的社会责任，所以他才不会放弃。

　　我也曾在街里一带工作过几年，深知那一片街巷楼宇是老青岛的象征，也是新青岛的比照。昔与今在这里交接，中国传统文化与世界现代文明在这里碰撞、融合，百年历史大剧曾在这里一幕幕上演。街里的每一条街道都留有本土人、异乡人、外国人数不清的脚印，每一座里院、楼宇都有说不完的悲欢离合故事。在学亮同志的拍摄过程中，街里的一些建筑相继被征收，人去楼空等待处置，居民原有生存状态已不复存在。社会发展、历史变迁的潮流阻挡不住，令人欣慰的是因为有了摄影，因为有对这座城市饱含深情且不忘社会责任的本土摄影家，老青岛昨天的样貌和居民社区的大量原生态瞬间被留存下来，成为不可再生的记忆。

　　“理”，是摄影师的理性。从感性认识到理性认识，再用理性认识指导实践活动，是认识过程的两个阶段。感觉敏锐是对摄影者的基本要求，但摄影实践不能停留在感性认识阶段，需要有理性认识的飞跃和引领。社会纪实摄影有两个重要作用：一是见证，通过记录当下现实，见证历史变迁。二是评价，摄影师拍什么、不拍什么，是评价;怎么选景、怎么构图、怎么用光，甚至选择哪个瞬间按下快门，也是评价。见证、评价，都是对摄影师理性修养的考试，最重要的不是视觉冲击力、趣味性之类炫技表现，而是对社会历史背景的洞察，是对现实题材内涵的理性把握和忠实记录、客观反映。有先哲说过，人们对于生于斯长于斯的文明环境本身，往往会产生某种“先验幻象”，以致对那些先入为主的价值或事实判定，会像对于“太阳从东方升起”之类的感觉一样执信。引以为戒，摄影师在纪实创作中，既要有新闻记者的敏感，又要有社会学研究的耐心细致，还要学会用历史眼光、辩证思维看待变动不居的时代，防止让“先验幻象”影响自己的理性判断，防止陷入“讨巧猎奇”、“展览贫困”等套路误区，却对眼前的重要题材熟视无睹，让那些真正有历史价值的典型瞬间从身边漏过。

　　走在创造现代文明成果的征途上，我们需要经常回望一下来路，以便追根接源、传承文脉，而老街老楼就是直观可感的路标。这些路标带着历史的年轮，是前人留下的文化遗产，是城市遗传基因的载体，也是城市“乡愁”的寄存之所。城市化的浪潮滚滚向前，身边的变化日新月异，老旧的路标性建筑越来越少。而每消失一处这样的路标，就可能导致一段历史记忆的“短路”、终止。19世纪的西方国家也经历过都市化与产业化的巨变，摄影作为当时新兴的可以用视觉手段记录现实的重要手段，担负起了记录城市社会变迁的责任。法国政府最早认识了这一点，进行了大量城市摄影记录工作，这些照片成为重要的历史文献。

　　告别昨天不能忘记昨天，离开昨天有利于更加客观地认识昨天，而这都需要有人忠实地记录昨天。今天的影像记录方式多种多样，但摄影仍有独特优势和不可替代的作用。在城乡巨变的时代浪潮中，纪实摄影不能缺位。少一些浮光掠影的应景采风，多一些聚焦社会变革、历史变迁的潜心拍摄，奉献更多有温度、有厚度的优秀作品，是摄影家应有的社会责任担当，也是摄影对我们这个时代最有价值的作为。
　　2017年4月16日
　　(本文是为拟出版的李学亮摄影作品集《街里》写的序，作者为山东省报业协会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