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离学校有十几里山路,尽管天刚麻麻亮我就被母亲叫起床,当我汗水涔涔睡眼朦胧地赶到学校时,我还是常常迟到。
有一天早晨,我又迟到了,我恭恭敬敬地站在教室门口,轻轻地怯怯地对着老师喊了一声:“报告。”
班主任老师问我:“为什么老是迟到呢?”
我默默无言。
老师见我默不作声,心有不悦,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对我说了一句:“国务院没有规定要你迟到吧!”
全班同学轰然大笑。
老师说这句话时的那种使我倍受“羞辱”的眼神和表情,至今刻在我的心里。
母亲为了提醒我早些起床,准时上学,忍痛卖掉了一头猪,凑足98元钱,从城里买来一块17钻的××牌手表,一家人围着看了大半天,当时这是我们家最贵重的一件家当。不过那年过年用的五斤肉是从邻居家中借来的。
那时,手表还是四大件(手表、收音机、单车、缝纫机)中的一件,属贵重物品。我们班上也只有为数几个机关里的同学才有。手表玻璃面足有小酒杯口那么大,虽然没有分钟刻度,但看到那银光闪闪的外壳,听着那嘀嘀嗒嗒的声音,我们家也有了现代化的计时工具,母亲可以准时地提醒我早些上学,我心里喜滋滋的,以后不会迟到了。
在我的相册里,还珍藏着母亲曾戴着这块手表的一张照片,发黄的照片上,母亲脸上洋溢着知足的微笑,带手表的左手腕袖口挽得比右手稍高,以致于手表和这高挽的袖子掩盖了母亲的微笑。
这块表在母亲心中的份量,从这张照片上可见一斑。
晚上,母亲郑重其事地把我叫到跟前,说:“老大(我排行老大),我们家就这么一块表,晚上我戴,起来做饭。白天你戴,珍惜时间,少迟点到,等你考取了学校,这块手表就归你了!”
我当时觉得,凭我这水平,还考得上学校?能拿到高中毕业证就万幸了。心里盘算着,等高考一完,就把手表还给母亲。母亲当时是村里的妇联主任,出工开会,还用得着。
高中的最后一学期,学习更紧张了,不得不住校。学校当时条件有限,没有床铺,同学们都住通铺。被单往木板上一铺,就是一张床。这时,母亲从手腕上摘下这块表,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以后自己好好掌握时间,千万不要再迟到!”
母亲曾许诺我考取了学校才把表给我的,现在提前给了我,而且对我的要求也仅仅是不要迟到而已。但在我看来,母亲肯定是希望我考取大学的,只是不愿意增加我的精神压力罢了。
母亲走后的当晚,我怕睡觉时不小心将手表碰在木板上损坏,便轻轻地取下手表,小心地放在枕头底下。由于木板的共鸣作用很好,能清晰听到枕头下的嘀嗒嘀嗒声,我侧卧着将右耳和半张脸深埋在枕头里。满脑子就是那样简单而又重复的嘀嗒声。一会儿嘀嗒声伴我进入了梦乡,在梦中听到嘀嗒声变成了母亲戴着手表的笑声,母亲笑眯眯地对我说:“不要迟到……”
母亲送给我的一块手表,在别人的眼里,也许根本就不值一提。但就是这块普通的手表,伴我考上了大学,又伴随我度过了五年的大学生活。当然,我再没有迟到过。
如今,一些高科技的计时工具正在逐渐替代着手表的功能——诸如呼扩机、手机、电子记事本、电脑等等。办公室、公共场所,到处都装配了精确的石英钟、电子钟,手表的主要作用也只仅仅是作一个装饰品罢了。我戴的手表也换了一个又一个,但那枕头底下的嘀嗒嘀嗒声,总在我的耳边回响,一如母亲的谆谆告诫——不要迟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