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六十年代,高小毕业的二叔在村里算得上文化人,生产 大队安排他做了小学校的民办教师。二叔会写毛笔字,每年春节前, 街坊邻居找他写春联的络绎不绝。 当二叔写春联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我便跑去助阵,帮着递笔、 展纸,常常忙得浑身发热。就一样活儿二叔不让我干——叠春联。二 叔告诉我,正房、偏房、灶房、猪圈的词儿各有讲究,叠错了或者贴 错了叫人笑话。比如,把“好大肥猪”、“六畜兴旺”贴到正房门上 ,把“五味调和”、“肉香味美”贴到厕所门上……能不叫人笑掉大 牙吗?直到我上了五年级,对春联有了一点常识,二叔才将叠春联的 活计交给我,并由我分门别类,在春联背面工工整整地写上正房、偏 房、灶房、栏门等字样,以方便主人张贴。 我上初中那年,“轰轰烈烈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了。生 产大队“革命委员会”号召家家贴春联,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任务 自然落到二叔身上,我依旧从旁叠春联。俺爷儿两个忙活了好几天, 终于在大年三十使全村百十户人家都贴上了春联。大年初一,有人在 民兵连长家的大门上看到的春联是这样: 门心:一本语录指航向,四卷宝书照前程。 对联:墙头芦苇 头重脚轻根底浅, 山间竹笋 嘴尖皮厚腹中空。 横批:稍逊风骚 其中的对联,革委会主任要求贴在一个“坏分子”的大门上;不 料,我忙中出错,却把两副对子叠混了! 我还未到治罪的年龄,灾难遂落到二叔头上,他被戴上“现行反 革命”帽子,开除出教师队伍,接受无穷无尽的批斗和劳动改造。 一个滴水成冰飘着大雪的日子,二婶离家出走,从此杳无音信。 在以后的这些年来,二叔孑然一身,躬耕度日。“文革”结束,在为 其落实政策的时候,他谢绝了恢复其民办教师职务的待遇,说曾经认 识的字大都忘记了,再误人子弟岂不旧罪刚了又加新罪。 时下,当年与二叔一块教书的老友们早已民转公办,有的则已退 休养老、抱孙子,每月工资一千好几;而年近花甲的二叔却还是孤身 一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早些年,偶尔有人上门提亲,二叔说他 要等二婶,拒绝了别人的好意。现在他还在等,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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