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否认,庸俗的大众文化已经肆无忌惮地占据了城乡生活的每块地盘,即使是农村,传统的精英文化也日渐分崩离析。戏曲也未能幸免,成了破坏最为严重、急需得到保护的"遗产"。
在5日开幕的第八届中国艺术节上,参加角逐本次艺术节最高奖项——文华奖的54台剧目中,地方戏剧有14台,其中不乏柳子剧、山西北路梆子、桂剧等地方戏剧。
在文化形式多元化的时代,地方戏剧能否突出重围,寻找到自己的生存之路?
11月5日,这是演员在开幕式晚会上表演歌舞《大江的祝福》。 新华社记者郝同前摄
11月5日,这是演员在开幕式晚会上表演舞蹈《天地合鸣》。 新华社记者程敏摄
地方戏剧振兴面临尴尬
“由于现代化进程的加快,社会结构和人们生活环境的改变,以方言为重要特征的地方戏剧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生存危机,如果有心去统计的话,小剧种的消亡速度绝对是惊人的。”湖北省地方戏曲艺术剧院院长李道国告诉记者,特别是近二十年来,县级剧团解体过半,而这些剧团又往往是地方稀有剧种生存的根基。没有了剧团,演员也就分崩离析,剧种也就不复存在了。即使剧团还在,也大都岌岌可危。一批又一批的老艺人相继辞世,技艺日渐失传;经费也日益紧张,艺人没有了以往优越的地位与条件,无人热心于剧种的生存与发展。
为了参评今年的文华奖,湖北省地方戏曲艺术剧院创作推出了楚剧《大别山人》,但记者看到,没有正规的排练场地,演员们只好在简易工房里排练,条件十分简陋,演员们有的把装服装、道具的箱子叠加,就在上面压腿、练基本功。
李道国说,谈到地方戏剧保护,除了感性上、理性上、环境上的支撑以外,真正的保护需要一种实实在在的量化方式。我们到基层演出,看到基础文化设施面临尴尬局面,很多县、区连基本的演出场地都没有。有的地方即使有剧场也是解放初期的,不少剧场是危房。"
许多小剧团还面临着生存危机,四川新都川剧团就是其中一个。四川省川剧院院长陈智林告诉记者,这个剧团虽小,却有着6年与日本对外交流文化演出的良好基础。但由于当地推进文艺"瘦身"改革,这个剧团赖以生存的演出剧场说拆就拆了。尽管剧团多方呼吁,却未能如愿。
受市场发育程度低和市场主体适应能力低下等因素的影响,演出团体与观众之间的天然联系逐渐削弱,加上外来文化、快餐文化、网络文化的冲击和消解,戏曲由曾经的大红大紫归于平淡,导致了小剧种、稀有剧种的减少。
缺少观众和市场的地方小剧种陷入了生存困境,剧团经济状况拮据,人才老化断层,表演技巧流失。一些濒临消亡的戏曲剧种,资料散落民间,因无经费抢救,艺术遗产存在失传的危险。
在即将推广至全国的文化体制改革试点中,许多省市对地方剧团,按照剧种和剧团的实际情况,区分出政府扶持和推向市场两类院团。是公益性的,政府要加大财政投入,推向市场的要在5年内改制成公司,最后的方向是股份公司,或者国有控股,或者民营控股。但两类首先都要将院团职工的身份置换出来。
如此一来,原来吃财政饭的地方戏剧演员们都将还原成社会人的身份,为他们办全保险,把业务之外的事情交给社会。虽然中国步入市场经济已经10多年,但计划经济的影子至今仍残留在中国很多文艺机构内。面对本来就不很景气的戏剧市场,院团还要承担职工医疗、住房、退休金等一系列责任,这就造成"剧团办社会"的现象。这种状况的出现显然有些操之过急,也是不切实际的。
一些演员说,地方戏用方言演唱,再加上作为传统剧目,唱腔、舞台、灯光等各方面,都没有现代舞台艺术“花哨”,难以吸引观众眼球。一方面无法形成火爆的演出市场,另一方面没有观众,这些地方戏团又如何能通过商业演出来养活自己呢?
武汉市黄陂区青年楚剧团每年只有7、8月武汉最热的时候能闲一下,最忙时一天要演三场,有时一天得跑两个地方。虽然演得多,收入却不高。“我们最贵的票是4元一张,只有在剧场演出时才能卖到这个价,平常是3元或2.5元一张票。包场的价格在1500元左右,包场就得早中晚连轴唱。” 杜文华说,团里26个人,人人都是多面手,个个能上台,有时一场大戏,跑龙套的要兼三四个角色。“团里养不起太多人,每个人都按演取酬,旺季主演们一个月能拿1400元。”不景气的时候,大家得勒紧裤腰带。1996年中秋节,剧团在麻城一个山村演出,一元一张票,只卖出了3张。3个小时唱完,剧团连夜转场。
作为艺术节的主办方,湖北省目前拥有京剧、楚剧、汉剧、豫剧、花鼓戏、黄梅戏等多个剧种,并且在不同的地域都有着深厚的群众基础。湖北省文化厅副厅长沈海宁说,全省90个能够正常活动的剧团中只有约30个运作健康。长期"等、靠、要"的制度培养了一些剧团的懒惰心理,文化畸形的怪胎。如何走向真正的市场,如何保护一批真正优秀的文化遗产,这是政府需要确实解决的迫在眉睫的难题。
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是,地方戏曲是深深扎根于地方那块土壤的,特别是说方言的地方戏曲,它们的根就在于方言区。离开方言区去发展地方方言戏曲,这也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因此,地方戏曲应该树立自己清醒的意识,那就是它的生存与发展都是建立在地方那片土壤上的。让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常常看到他们爱看的戏,培养自己更多的观众,这才是最为有效的地方戏曲发展之路。
在谈到地方戏缘何落入如今境地时,北京京剧院副院长周铁林则表示,舆论应也该有一种责任意识。举个例子,京剧《梅兰芳》在2004年中国京剧节上获6项大奖,这么一个对地方戏剧进程极具鼓舞意义的消息,见报时只有200字左右,而当天同处文娱版面头条的竟是某女明星感冒。再比如,电视台有个文艺明星访谈节目,本来是个非常好的宣传园地,结果节目立意却在吸引眼球上,弄些挖掘别人隐私的题材,看了让人失望。
李道国说,地方戏必须要革新,现在人们工作生活节奏加快,思维方式都发生了变化,再死抱传统的模式不放,行腔依然一板三眼,慢慢吞吞,观众自然要逃离剧场。而且地方戏多数来自于乡村,缺少现代意识,通过创新音乐、增加舞美、灯光等现代元素,为地方戏剧带来一种新的活力,对其发展起到巨大推动,融入这些新的元素后,地方戏就具有大剧种的风格。让这些原本濒危灭绝的地方戏重新找到了自己的舞台,扩展了他们的发展空间。
浙江昆剧团团长林为林说,对于一个古老的剧种,没有创新就没有发展。而创新就首先要求创新者非常熟悉与深入研究这个剧种,从而找到剧种的优劣。其次要求创新者要有发展的眼光,知道什么是剧种发展中需要的,什么是不需要的。
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副主任田青表示,小戏发展受时尚文化、西方文化的冲击,同时还受到大戏的冲击,可谓背负"三座大山"。地方戏应对挑战,创新表现手法要适度。小戏大戏化、大戏歌剧化倾向不可取。一些小戏向大戏学、向歌剧学,比如有的学京剧、豫剧,有的在伴奏里加上了大提琴甚至电子琴,最后的结果是丢掉了自己的特色,这就像是把飞天的飘带去掉,换上两个翅膀。
在本届艺术节上,记者欣喜地发现,一些地方戏令观众痴迷,尽管有些听得不太懂,但许多观众都不愿提早退场。6日晚,参赛剧目歌仔戏《邵江海》在京韵大舞台上演,闽南话让许多观众听不懂,可是悠美的曲调、简约的舞蹈和精致的灯光设计,让现场观众不愿提早退场。戏中有许多出彩的表演是以前戏曲舞台很少见过的,导演用戏曲、舞蹈的艺术表现手段,将捕捉到的独特生活形态,用舞蹈动作化入戏曲的韵律之中,像犁田、迎亲、洗脚、祭戏神等,可以说,这就是戏曲新程式的创造。而演员舞台上的一举手一投足,无论是传统戏曲的蝶步、水袖、跟头、开打,都让他既能欣赏到传统戏曲的技艺,但又惊异于经过精心创造的新表演。
川剧《欲海狂潮》根据美国“戏剧之父”尤金·奥尼尔的话剧《榆树下的欲望》改编,讲述贪婪成性的白老头把儿子当长工,积攒下不少财产,又娶来年轻美貌的妻子。谁知祸起萧墙:母亲变情人,兄弟变儿子。最后,一场大火将一切付之一炬。这台戏没有堆砌的道具,没有让人眼花缭乱的灯光,舞台看起来空旷,却显空灵;板式结构的起降调度,使舞台空间呈现丰富的层次,再加上强烈的内在节奏、步步推进的故事情节以及演员的精彩表演,牢牢抓住了现场观众的心。
成都市川剧院副院长陈巧茹表示,《欲海狂潮》更像是对传统戏曲的回归,其一招一式,追求的是戏曲传统的空灵美。与目前戏剧界动辄投资几百万的“潮流”相比,的确简约得有点寒酸。或许,正是这种与众不同的另类,才打动了观众。
某些地方民间职业剧团与草台班子的兴盛也从一个侧面说明,它们没有强大的演员阵容,没有华丽的灯光舞美设计,更没有庞大的交响乐团,就连导演也是土生土长的。然而,他们却创造了奇迹,他们夜以继日地演出,他们锻炼与造就了一批优秀的演员,也培养了一方观众。他们让农村“夜夜笙歌”,充满节日的欢乐。这样的剧团早晚会闯进我们的生活,因为它保留了戏曲的本色,戏曲的本体生命在它们身上熠熠生辉。
此外,陈智林认为,地方戏剧也要树"明星",通过他们的成才和票房号召力,来完成戏剧的时代转型。川剧院近年来新排的《巴山秀才》、《易胆大》为什么反响强烈?关键在于它既展现了川剧最本质的元素,又在形式上做到了突破。(记者 万一、廖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