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流动的生活当中,我们常常呼唤“沉默的大多数”,呼唤他们的声音。这些声音是一度沉默之后的发声,而不是饶舌和喧哗。可惜沉默者总是沉默,而喧哗者愈加喧哗。从沉默到有声,从忍受到行动,需要的是希望和勇气。我每一次看到一个发声的沉默者,总是有难言的感动。 刘焕鲁的杂文就是沉默者的声音。生活的水流没有将其淹没,众声喧哗也没有将其覆盖,他仍然存在着,凝视生活,冷静岿然。他的声音犀利而温婉,尖锐而怜悯,有深长的讥讽,更有殷殷的劝慰。这是时代的提醒者,一腔热血,长夜无眠。如果茫茫夜色里更多这样不熄的阅读之光,更多这样的披览和思索,有血有肉的文字就会茂盛生长起来。 一个人在纵横交织的声色光影之下,在相互冲荡的时尚潮流之间,要取得一份坚定和自信是难而又难的。一枝纤笔,可以掷于无声的尘埃,也可以化为弦上的利箭。当它风干脆弱的时候,要折断是很容易的;它还会腐朽和霉烂;可是它在心血的呕制之下又极有可能变得相当坚韧,变得百折不挠。当年鲁迅先生把自己的一枝笔称为“金不换”。我们在“沉默的大多数”里寻找的,就是一枝又一枝闪光的笔,不会腐烂的笔,不会折断的笔。相形之下,那些生花妙笔对我们而言就不那么迫切了。时代需要的不是妆粉,而是正义和力量,是思辨之光,是为人为文的倔强和正直。 杂文的说理和议论,是为文的基柢。可是杂文的洞察和透彻,它的理性,它决不与平庸调和与妥协的精神力量,更是它立身的根本。我之喜欢刘文,主要的还是他的坚韧和透彻。文字背后是这样一个形象:十分顽固倔强,总是伸出自己的手指,指点真实,辨析驳正。如今杂文者,巧言欺世和婉曲附和者不在少数。鲁迅的传统与笔法,仍然是今天杂文艺术的坦然大道。我所看到的刘文,没有一篇不是针刺时弊,也没有一篇不是正气充沛。这就是文品的珍贵。当然,文品后面是人品。 作为一个杂文家的本钱,焕鲁当是充足的。从文中可见,他运筹谋篇之间思绪万端,神游四极,博古通今,信手拈来。他显然比新生作家有更为夯实的国学根基。而今崇洋者比比皆是,弄文学的人一开口就是洋人奇术,直做到让人烦腻的地步。可欣慰的是焕鲁全然不是这样,他的双足紧抵民族文化之基,由此才得以坚实地站立。他可以从我们的历史中找出一面又一面镜子,将其光影投射到现实的土壤之上。这是多么重要的工作。我们的五千年文化积壤厚比海洋,一个文化人的淘洗和搜寻也才刚刚开始。对于一个步于全球化时代的民族而言,此刻坚守自己的民族个性,也许比任何时候都显得更为急切和重要。这正是我们取得胜利的基础。说到一个当代作家的贫血症,这一方面指对于人类全部文化遗产的接受和吸纳不足,另一方面也主要是指对于民族经典的忽视和无知。当代文学真正繁荣的最重要条件,我仍然认为是对于中国典籍的吸取,是惟有从此出发,才能走向一个辉煌灿烂的明天。说到杂文的复兴,也就尤其如此。 杂文作为一门艺术品类,当代性是它的显著特征。我们不需要无关时代痛痒的所谓学之文,它们必然不会是好的杂文。当代性是否强烈,这已经成为判断杂文优劣的重要标准。当代性又不仅仅指它批判的辛厉,它的讽喻心机,而更重要的还是看它所包含的时代智慧,它的不同于凡俗的真知灼见,它所具有的真理性。 从如上严苛的指标来要求,我仍然赞许刘焕鲁的杂文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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