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阅读中期冀同时获得情趣与思考、智慧与沉痛是一件异常难得的事情,如同鱼与熊掌不能兼得一样,趣智和深思犹如冰层与烈日一样无法相融。然而,近日读青年作家麦家的长篇小说《解密》,犹如同时被光明与黑暗沐浴一样,使我同时获得了阅读中的趣智与掩卷后幽远而深沉的思考。 《解密》的趣智来自两个方面,一是对智慧的写作,二是智慧的写作。小说的故事被作者的才华删繁就简:一个天才数学家在模糊而庞大的社会背景下,被一种社会意志投放到破解敌国密码的神秘事业中,从此他的智慧与天才成为神秘幽灵照耀下的巨大的命运的孤独与寂寞。他头脑中每一个细胞都是天才与智慧的源泉,可每一个细胞又都是黑暗的离子,是他人生的黑洞,最终其生命被庞大、神秘的机构所扼制而残障。故事从1873年江南大盐商容家开始,到上一个世纪七十年代结束,一百年的时间,既是主人公个人命运的清晰史记,也是这个社会百年发展轨迹的混乱清理。一个神奇又秘密的故事,一群智者令人唏嘘的人生落难,天才与疯子,辉煌与毁灭,偶然与必然,现实与命运……小说没有对这种命运归宿给予直接的疑问,但它每一页的字里行间,都隐透着作家质疑凝重的目光,隐含着怀疑主义对世界的深沉疑问和思考,从而使这部仅20 万字的小说,在趣与智的照耀之下获得了深刻的意蕴,使人掩卷深思长叹。 《解密》之所以能在趣智与思考两方面的写作中都得到成功,除了作家对智者怀有独特的挚情之外,更在于作家对写作本身的执着与思考。在当下小说写作无可奈何地流于全面漂浮的年代后,我们在《解密》中看到了作家对长篇小说结构的实验性探密,其中第三人称的作家叙述与第一人称的人物采访实录,和谐地组成了一曲“双声部叙述”的长篇乐章。而小说语言字琢句雕的精致,朴白准确的追求,使作家对语言在叙述的朴白的格调下得到了极富个性的审美节奏,从而使我们在阅读中感受到一种类似于博尔赫斯那些短章大作的语言魅力。作家正是在这样充满趣智的语言之下,又在充满趣智的结构之上,完成了模糊时代与清晰时间中的天才命运的悲剧叙述。毫无疑问,《解密》不是一部日常意义上的传统小说,它不仅有意删削了曲折故事的枝枝叶叶,使故事清晰到似乎只有树干筋脉的地步,仿佛是直立在沙漠中的一株无叶大树,而且还将传统小说人物的意义有意象征化,符号化,抽象化,使人物更具意蕴。这种有意违背和反叛传统的写作,使文体的意义获得了凸现,作品拥有一种独立奇俊的品格,同时使作家获得一种现代个性和趣智。 今天的文学,所谓的思考已经流浮于社会表面繁华的描摹,酒杯与女人,银子与高楼,反腐与畅销,获奖与功名,建立了小说的四合大院,使得小说写作的才智在刚刚获得出门上街的时候,又一次被关闭在了厚重的大门之后。正是在这样貌似繁华的写作背后,麦家用十年时间精心创作出这部长篇,它的适时出笼,给当下热闹的长篇小说写作树立起醒目的路标,与去年青年作家李洱的长篇小说《花腔》一样,都对我们的写作提出了警示,那就是:轻浮的写作只能在泡沫中捞渣,只有沉静下去方可在沙里淘金。 □阎连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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