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在商场闲闲地逛，遇到了李岱玫，二语三言地寒暄几句，各顾东西。是夜，很稀奇地梦见了久未有音讯的少年好友，她甩着长腿长胳膀走过来，动作幅度很大，线条感很强，让我当时就觉得自己这个梦的篇幅尺寸太小，是在一个小里小气小格局的梦里，见到了一个长手长脚气质壮阔的人。醒了以后想笑，知道是遇见李岱玫的缘由。因为她们之间，有许多的依稀相似之处，身高都一米七以上，行动起来都是手长脚长的样子，说话时随意的手势间，都有一种对空间的支配能力和造型能力。本来嘛，李岱玫当年考大学，报的就是雕塑专业。
但是，她后来学的却是陶瓷美术设计专业。而看到她与此专业相关的作品，在我却只是这两年间的事情。像许多与李岱玫不熟悉的人一样，对她的印象，最突出的是她的修长身高。虽然这在她，自我调侃是“长荒”了，大抵也多少有点高处不胜寒的意思，天性的含蓄与低调的处世，偏偏却遭遇了个鹤立鸡群的高度。而在别人，无论如何，都是在芸芸众生中颇具制高点的优势，好像她不经意间，就由此获得了对人情世故有些清明澹淡的通达之气。我就曾经见到过有男士与她同行时，刻意地与之保持距离，“因为她太高了。”而女人与之同行者，个子比她低些的，仿佛也要有一点点娇憨浑朴才相宜，就像“茂林修竹”，在她这棵修竹面前，大家都只是茂林中的一部分，集合起来做修竹临风的背景。
这类衬与被衬的心思，大抵只是偶尔与之相遇同行的女人心思，而在她，是觉不出来的虚妄事。好像，她也不是一个肯花时间与力气去猜想别人心思的人。看她主持的报纸艺苑专刊，东南西北中外古今的花色杂陈，甚至于还有艺术家谈吃东西的快乐过程，感觉她真是一个不挑食的人。在一个极时尚的潮流漩涡里，即能置身度外，且又慧心别具。她有自己的视野与自己的忙碌事。
对她这样的印象，原来是由她主持的版面日积月累的观感，及到第一次见她，同时也由她那一时期的油画，得到此许印证。其中一幅女子小像，深深浅浅的明晰、准确、流畅如水的线条，勾勒出的女孩，却睁着一双空茫茫的眼睛，依稀地让人想起莫迪利阿尼。但是，却没有莫氏人物的那种无措与无助。那空茫，不是盲，而是无视。现实的种种都不会成为她眼前的“障”，她有着自己的视觉方向。
２００１年轰动山东艺苑的陶艺六人联展里的李岱玫，大约由于是这一艺术群体中惟一的女性，作品被关注的视角也往往冠之以女性特征，比如柔和、温情、细腻之类，我更喜欢她潜在这类形容女性特质词汇的底下，她的在材质与观念上的表现力。而这，并不关乎性别。是不是因此，李岱玫给她自己的第一本书，取名为《无性别道情》？
书里端然地放着她走在采风路上的照片、陶器、画作、荷叶、陶器内外的猫、微笑的小侄女和民间剪纸，在视觉上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越来越挑剔的读者。可是，这样的一本书，也像是观念上对“书”本身的一种更新。李岱玫的文字，轻松、准确、从容、笃定、无拘无束。她清净澹然地写着自己想说与要说的话，别人读着，生出相应的愉悦之情，间或还可能有点茫然。因为惯常的读书人与写书人，都不肯让句子这样清晰无误地像清溪之水一样地从眼前流过，而是习惯于让句子扮成种种思想的样子，或者形容与比喻成各种时尚的样子，从生活的河流里，多多少少地绕出几个长长短短花花哨哨的弯子来才罢休。
“无性别道情”，换个说法，就是所道之情不拘于男女。这样态度坚决地拒绝性别的样子，挺符合她平素为人处世的淡然低调。不过，落实到阅读上，则常常给人一种反其道而行之的导读。就像过去在乡下，在空旷的场院里看露天电影，去的迟了，就只能看银幕的背面。记着是看背面，便会格外注意到那上面人物动作时的左右之别，写字啦，吃饭啦，打枪啦，寻常用右手的时候，他们都是用“左”手。这样看李岱玫的“道情”，竟果然如是。
（《无性别道情》 山东文艺出版社）□韩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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