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小说选刊》(2001—2002年)评奖工作,是一次进入愉快阅读的机缘,使我有幸系统地拜读了一批当下文坛最活跃的实力派作家的成熟作品。由上世纪80年代全民对改革的狂热想象所推动的神话书写,正被解构的激情所代替,而这正是纯文学与通俗文学的重要疆界。几个起步于上世纪80年代的获奖作者,在这方面尤其显著。张洁规模宏大的史诗体长篇小说《无字》,以对上世纪80年代主流话语的清算,在广阔的历史空间中展现了三代女性各自不同的苦难命运。因此具有了思想史、文化史和心灵史的意义。陈世旭《救灾记》所展现的一个小镇的现实生活具有犀利的思想穿透力,而民本的传统观念与独立的人格意识,是对这个疯狂的拜金时代的顽强抵抗。阎真的获奖长篇《沧浪之水》的意义,就在于揭示了父子相沿的正直的人生理想,在生存的巨大压力下,一点一点被逐步整合到世俗社会的权力网络中。这是一个成人礼的形式。 在获奖的中短篇作品中,以乡土为背景的人生故事占压倒多数,即使以城市为背景的作品,也有不少讲述的是进入城市的农民。毕飞宇是近年来涌现出来的小说家中讲故事的高手,《玉米》又是他的中篇力作,以全票入选势在必然。他以女性的身体为中心,将故事的讲述与隐喻的修辞手段相结合,生动地揭示出政治与性高度整合的乡土社会的权力结构,以及人性中隐秘的权势欲望。阎连科的《黑猪毛 白猪毛》,以拟真实的手法讲述了一个荒诞的故事,表现出在这样的权力结构中民众悲凉的生存与麻木卑微的精神状态,衔接起鲁迅所开创的“改造国民灵魂”的文学精神。鬼子的《瓦城上空的麦田》,具有了极普遍的象征意义。而“逃亡”则是近二十年来,衰败的乡村寓言中最典型的故事原型。方方的《奔跑的火光》叙述了一次失败的逃亡,“奔跑”是对逃亡的精彩诠释。荆永鸣的《外地人》讲述了两个新移民的凄凉故事。一个以亲子的疏离而彻底失去了感情的寄托,一个则加深了城市与他们的心理距离。孙惠芬的《歇马山庄的两个女人》,则以普通的日常生活场景与绵密的细节,讲述了一对独守空房的年轻怨妇近于同性恋的故事。苏童本次获奖的短篇小说《伞》,在他以往的宿命主题中注入了更多的偶然性,一个女人一生的恩怨波折都集中在一把雨伞上,结构的精巧与叙述的冷静都体现着成熟的智慧。而漠月的《湖道》则在两个有着世仇的少年男女微妙的心理活动中,讲述了一个平淡的故事。出人意料的是奇迹般的结局,两个原本永远不能相聚的草垛,在暴雨中“缓缓地往水的中央聚拢。”而且,“后来,那两个草垛紧紧地靠在一起,顺水而下……”这个象征性的画面,沉默地表达了作者的美好愿望。 (《〈小说选刊〉获奖作品集2001—2002》上下册 作家出版社2003年1月出版)□季红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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