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开的长篇小说《我的八叔传》(春风文艺出版社),可以说是塑造了一个我国20世纪后期产生的具有特别意义的畸形的农民形象————“我的八叔”钟世通,他在一种完全不成熟和不规范的市场经济背景下,由一个偏远山区贫困的农民,极有传奇性地暴发成为雷州地区不仅占有数不清的资产,而且手眼通天无所不能的人物。故事曲折生动,却又真实可信。小说不仅深刻全面地展现了主人公的发家史,而且也非常完整透辟地刻画出了他的全部性格的发展史。 20世纪的中国文坛,富有时代特色又能充分体现民族性的农民形象出现了很多。从鲁迅笔下的闰土、阿Q,以及茅盾小说中的老通宝等等,都是黑暗的时代和几千年封建文化共同培育出的特殊的人格样板和典型形象。即使是到了80年代,《陈奂生上城》中陈奂生的形象,也仍然保留着极其沉重的民族性中愚昧落后的一面。值得特别注意的是,80年代的陈奂生,与城市也好,与商品和市场也好,还是显得那么隔膜和陌生。他简直可以说是商品经济大潮席卷而来之后的最后一个最本色也最典型的“末代农民”,陈奂生上城甚至比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样子还要愚蠢和可笑得多。而到了90年代,“我的八叔”钟世通,在铺天盖地汹涌澎湃的市场经济的汪洋大海中,凭着农民固有的精明的一面,又接受和感染了外来投机者们利用转型过程中市场运营不完善的机会而大肆欺骗经营的手段,还有他骨子里的那种莽撞蛮干、不计后果的流氓无产者的性格,终于使他在飞速发展的现代城市中东奔西撞地抓到了适合自己的空间,也摸到了自己可以立足和生长的位置。如同当年的闰土、阿Q一样,“我的八叔”钟世通也是一个时代的畸形儿,他是在20世纪后期的时代背景之下所产生的、集传统文化性格和现代市场投机家精神于一身的暴发户典型。他绝不是一个单纯地偶然地或个别地发达起来孤立的人物形象,因为他的身上携带着极为丰富的文化信息与时代气息。他彻底超越了陈奂生的时代,虽然他的精神和灵魂深处还依然残留着闰土和阿Q的精神胎痕。我认为,在中国20世纪以来的农民形象画廊中,只有出现了这么一个“我的八叔”钟世通,才使得这一个世纪的农民形象系列更加丰满和完整,也才真正完全地绘制出了我国农民的精神跋涉的历史进程和多趋向的走势。 对于“我的八叔”钟世通,作家采取的是批判的态度,但是,实际上小说的批判精神并不仅仅是对“我的八叔”钟世通一个人的,他的笔锋面向的是整个“我的八叔”钟世通所生存和成长的环境。“我的八叔”钟世通的发家,说到底就是一个字:“骗”。而他的这种瞒天过海地“骗”的功夫又是从哪里来的呢?正是那特定的半生不熟的市场环境培育出来的。叶开小说的批判指向因而就进入了极大的深度。 □郝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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