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顿没动,直直地挺立着,泪水止不住滚落下来。”这是卢万成新近发表的中篇小说《阳光灿烂》(见本报连载版)的结束句,对于这部分量颇重的作品来说,它堪称豹尾。无奈下岗、老婆被有钱人拐走、忍气吞声再就业、寄身商海、节外情事,在种种历练后起色将临之时,老婆意外地落魄归来,这样的结尾,使得老顿的故事远远没有完结,于是,人格的完整、柔软的心肠、矛盾的处境活化为如此这般的身姿和表情。 这部小说的故事框架和生活场景倒没有什么特异之处,值得注意的是小说生动而诙谐的叙述调子,语言的认真带来了这部小说艺术上较为精致的特色,每一个主要人物的性格都很鲜明。作者不渲染悲剧效果,反而从略带喜剧化的口吻中展现对待生活的基本态度:平静应对,顽强坚忍,诚实劳动,决不做亏心事,保持在日常人生事务里的良善品德。 以往很多读者对现实题材作品的印象,往往是仅仅注意故事情节,对语言和人物性格的复杂性从不抱有太多奢望,这不怨读者,首先是与以这类题材写作为主业的作家自身的文学艺术修养整体水平欠佳有直接关系。所以,提升当今现实主义文学的艺术水准已经是一个刻不容缓亟待解决的重大课题。可喜的是,《阳光灿烂》的出现,让我们看到了希望。这部小说的突出的艺术成就在于,它的语言经得起推敲,叙述、描写与对话都非常扎实也显得灵动鲜活;它的人物言行及性格类型不仅仅是“适应”情境而一味在艰难时势中“消磨”度日,在喧嚣的时代变化中,这部小说关注到了沸腾的油渍表层之下不变的水质和水流———自尊以及每个人求得内心自尊的需要和得到自尊的方式。 比较专门的所谓“官场文学”和“商海文学”,表现手段常常更像传奇报告,它的效应很难放到文学艺术的范畴内来考察。是否真切地叙写日常化生存,成为衡量时下现实题材创作的真实性的一个约定俗成的前提。这一点已经毋庸讳言。但是,随之带来的便是灰色颓丧情绪的泛滥和琐屑芜杂场景的堆砌,很难发掘现实肤表下更具意味的人的主体力量。《阳光灿烂》之所以值得推重,就是因为它突破了已有的逡巡于世相描摹贴地磨蹭的眼光局限,打开了视野,在保有充足的生活细节人生气息的基础上,把艺术的眼光向生活深处探照,在内涵把握上下了大工夫,深化了现实生存的主题。呈现的方向不再是仅仅摹写世道的原生样态,人物在大势所趋的境况中不再仅仅盲从———它所要表达的意蕴在于充分体察世相与人心的较量,进而给人心以尽可能多的胜算。 用现实主义手法写出来的名作素来以深谙世相著称于世,伟大的现实主义作家不仅深谙世相而且深谙人心。卢万成的这部小说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弥补了近年来中国现实主义小说肉少核小甚至有肉无核的弊端,作者得心应手地将现实生活的血肉丰富的质地呈现在作品里,同时又注重谨慎适中地赋予现世生存以人心的核质,无论表里,小说都给人以阅读的质感,仿佛触摸到了我们身在其中的人生世界的脉动。尤其是,小说从家常的境遇和日常的遭遇入手,丝丝入扣地表现生活的起落,从而启示人们不要放弃基本的人心和巴望,人世终有不变的人格伦理,这种人格伦理虽然不能不经受瓦解扭曲的外在力量的磨损,但是“挺住”了这基本的人格伦理并非就不能维持生存,它还完全有可能使一团乱麻的灰暗带来意想不到的阳光。 这种人格内核也是衡量一个人的生存质量的尺度所在,一旦基本温饱的生存不再成为难题,内心的贫富便无疑是度量人的价值的标准。《阳光灿烂》除了艺术上的超越性之外,还有它所自然带来的有一定超前性的认识价值,比如在小说的开头,作者这样写道: “在绝大多数人告别了饥寒交迫的日子以后,贫穷已不属于饥饿,一个表面上衣冠楚楚的人,或许就是一个真正的穷人。” □施战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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