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逝的苇岸，非指一种风景的失落，而是对一个人，一位诗人型散文家的怀念、追思。
苇岸这个笔名，清晰表达出他对大地、河流、优美绿色植株及其摇曳丰姿的投影的钟爱。“你的柔弱之躯，顶得住风的摇撼吗？”这是我对岸边苇草们的问讯，不幸却成了对诗人的谶语了。三十九岁便因恶疾仙逝，文字生涯不足二十个春秋。
他有一本散文集《大地上的事情》。大地、庄稼、鸟与昆虫、草叶、花和果实，胡蜂的来去与季节的转换，这一切，人与大自然的亲缘联系，便是他笔墨光照的美世界，无所不至的人道主义关怀和爱心渗及万物，这使人想起陶潜、王维和中国古典诗文中虚静美的追求，农耕文化背景的渊源。然而却又不仅于此，苇岸接受的文化影响，还来自于西方：梭罗、爱默生、托尔斯泰、利奥波德，还有雅姆人文精神，对生命的爱，是其核心。
“我希望我是一个心里无怨恨的人，每天，无论我遇到谁，都把他看做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人。”他以这种善良的孩子般的心灵看待人与万物，人与人之间的亲和关系，他细心观察一只麻雀，一窝胡蜂，一棵白杨，在田野间选一地点，为二十四个节气拍照立档，以“领略东方节气的准确、奇妙和神秘。”他欣赏“人皆可以为尧舜”的说法，相信“上帝等待人在智慧中重新获得童年”。因而，林贤治先生誉为“二十世纪最后一位圣徒”。“最后一位”预示着稀有的难能和罕见，也许，苇岸的飘逝不过是二十世纪中国文坛一颗流星的幻灭，他的闪光与消失都显得过于的短暂了，且并不为社会公众、文学界和知识界所熟知，这自然是比他的早逝更可悲的事情。“这是一个被剥夺了精神的时代，一个不需要品德、良心和理想的时代，一个人变得更聪明而不是美好的时代，”苇岸如此说，它帮助我们理解，在此时代背景下，钟情于大自然，热爱大地河流，爱物及鸟及虫及兽的人，与田园牧歌“桃花源”中士大夫隐居生活的情趣，有着多么明显的不同。生态恶化环境，污染成了全球公害；“恐怖”上升为一种“主义”，威胁着人们的安全；一批批农民走出家园游离乡土成了城市边缘的“流浪者”；优哉游哉的富有阶层或远离故园宅居“西方乐土”，或酒足饭饱地在人流如织的风景名胜地走马观花地旅游；富有者陶醉于声色犬马，贫穷者窘困于柴米油盐，一概与田野山川遥遥乎远矣。功利主义的人，实用主义的人，工具化的人，市场化的人，鼠目寸光被一点点蝇头小利牵着鼻子转的人，有谁还关心“大地上的事情”呢？
就在他去世前两个月，他那里下了一场大雪，他还孩子似地给诗人王家新打电话，说要出去看看雪。白茫茫大地一片洁白，这是“圣徒”的心灵的向往和反射吧。“在仇杀成风的年代，爱是一种斗争；在物欲横流的社会，精神是另一种物质。”林贤治评说苇岸散文时这样说过，其实，这不也还是他的人格价值的一种最好的概括？“圣徒”的美，雪一样的洁白……
□耿林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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