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长篇小说写作中,毕四海一直把对转型期 中国社会现代性问题的探讨作为一个基本的主题,与此相应,他对于 官场的解剖、对政治与民主的关切都赋予其小说以独特的现实品格与 思想品格。如果说《财富与人性》揭示的是现代社会因对财富的畸形 追求而导致的人性沦丧图景的话,那么他的长篇新作《黑白命运》( 作家出版社2002年12月版)则通过底层民间一个小人物的命运沉浮真 实而有深度地呈现了畸形的政治文化与权力网络戕害人性的本质。也 许与他的人大代表身份有关,毕四海对转型期中国社会的政治经济结 构与权力关系有着迥异于常人的认识与理解,这使得他的小说在给我 们以艺术力量的同时,也还具有着超小说的社会学与政治学的力量。 《黑白命运》的主体是叙述主人公王南风的命运故事。在一个错 误的年代里,王南风不但因为出身和地位的原因失去了自己青梅竹马 的爱情,而且还因为自己“经商”的才华被莫名其妙地三次送进了监 狱。小说把他称为“W”,就是暗示时代的魔手对他人生命运的播弄。 W代表的就是人生沉浮的曲线。但是,在小说中“过去”的故事只不 过是一条潜在的线索,它是以心理或意识“闪回”的方式交待、呈现 的,它是主人公“现在”故事的背景、铺垫或者起点。事实上,小说 的真正故事和真正的戏剧性都是从王南风的第三次出狱开始的。小说 以两条线索来叙述王南风出狱后的“现实”生活:一条线索是王南风 “流星”一样的发迹传奇。他几乎在一夜之间就有了钱,就成了政治 明星,就成了大老板,就成了女人追逐的目标,而几乎同样在一夜之 间,他又一无所有,成了地地道道的小丑、骗子和逃犯。时代就这样 跟他开了个玩笑,他气死了自己的妻子,而等待他自己的如果不是监 狱也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一条线索是因王南风而串联起来的日月县的 政治斗争与权力斗争。上到县委黎书记、王凯县长、张森副县长、人 大主任丁三山,下到乡镇书记单子中、村支书王占吉,他们都在王南 风事件中扮演了不同的角色,并完整地演绎了日月县的政治生活的“ 全景图”,更反衬了王南风作为一个政治“玩偶”的可悲。在我看来, 这才是小说的真正主线,而王南风的命运浮沉充其量只不过是一条副 线而已。 但《黑白命运》显然并不满足于仅仅停留在对官场政治的表层批 判上,小说的力量在于作家对官场政治和权力政治的反思已经上升到 了文化和人性的层面上。在作家笔下,“民间”和“官场”实际上并 无实质性的区别,它们都是受“政治”原则支配的。单子中治下的乡 镇、王占吉称王称霸的村庄实际上和权力斗争越演越烈的日月县城并 无二致。更重要的,无论是官场与政治漩涡中的“官员”,还是在民 间的王南风一类的“草野之民”,他们的思维、精神和心理无意识其 实也都是一样的,对权力的崇拜、对上级的盲从、对官位的觊觎、对 虚荣的热衷、对自我人格的放弃等等,可以说都是中国源远流长的“ 政治文化”的基本内涵。小说中黎苇和鲁成章两个人物的设置也强化 了对政治文化反思与批判的深度。黎苇是小说中的一个理想形象,某 种意义上,也可以说就是作家毕四海本人的代言人,她对政治有着高 度的热情和敏感,对政治和权力的本质有着清醒的认识。但是,这种 觉悟并不能保护她免受强大政治的伤害。不仅过去她没能保住与王南 风的爱情,而且现在她也没能保护王南风和她自己。在目睹王南风一 步步走向绝路的同时,她自己也不得不经受着各种意想不到的羞辱。 而鲁成章为了实现自己的政治野心,为了显示自己的工作“成就”, 不惜把想像当现实、想当然地去“塑造”王南风的人生,使王南风最 终处于一种骑虎难下的境地。但可悲的是,鲁成章并未能以自己的辉 煌“成就”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相反他在毁了王南风的同时,也毁 了他自己,甚至最后迫不得已的无耻“美男计”也没能实现他调进北 京的计划。可以说,在与强大的政治文化的较量中,鲁成章又是一个 不无悲壮的牺牲者。 艺术上,《黑白命运》也进行了不俗的探索。作家处理的是一个 现实题材的故事,但是在写作过程中却有意融入了许多非现实的因素, 并特别注意对现代艺术手法的运用。当然,如果苛刻一点说,这部小 说也还有不令人满意的地方。小说结尾的处理,有着显而易见的“大 团圆”式的喜剧意味,这种廉价的乐观不仅削弱了小说政治批判和现 实批判的力度,而且也破坏了小说整体上的悲剧美感。在我看来,这 恰恰是一个不能原谅的艺术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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