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在《天涯》,我已发表了不少作品,计有三部中篇小说, 一篇较长的“田野札记”(写“田野札记”我这还是第一回),还有 一篇讲演稿。我是个很低产的作家,自上世纪末至今,我发在《天涯》 上的中篇小说已占到我创作量的一半。这样强调,是想说,和《天涯》 ,我们彼此有着一种令人愉快和踏实的信赖与信任。 我喜欢《天涯》。首先是它不摆架子。它不是一个虚荣的刊物。 比如,就像这次,子丹约我写这篇文章,我在电话中半开玩笑半认真 地说,“你应该请个重量级的人来写。”子丹立即回答,“你就是重 量级的。”我一震。事后想想,这就是《天涯》的风格,它懂得怎样 尊重作家。而且,它尊重的是一个人,不是一个人的名声。 不虚荣,其实,不那么容易,除非你特别自信。就像时下有些刊 物,声势造得很大,口气很大,可你不知为什么就觉得它底虚。一个 底虚的人,一个底虚的刊物,还特别容易表现出狂妄和傲慢,这一类 常见的缺点,《天涯》都没有。 我很喜欢《天涯》关于作者的“简介”,是真正名副其实的“简” :某某某,作家,或者,学者,现居何处,主要著作有,什么什么, 什么。寥寥数语,清晰畅晓。在《天涯》,所有书写者,所有的名字, 都有着同样的、平等的平民的气息,朴素,却尊贵。 我还喜欢它的栏目设置,比如“作家立场”,真是开宗明义。我 们这个时代,物欲横流,精神的沙漠淹没和吞噬着一切。曾几何时, 一个作家,一个书写者,假如不戏称自己是个“码字儿”的,就有被 看做是“假正经”的危险。古希腊有两句诗,“我凭烙印识骏马,我 凭眼色识情郎,”而时下聪明的读书人则是以会不会自轻自贱、自我 嘲讽、“千万别把自己当人”,或者,撇撇嘴骂骂鲁迅等作为识别同 类的标识。称自己为“作家”,且有是非分明的“立场”,是需要一 些逆潮流的勇气的。 可它又从不标榜自己勇敢和“独树一帜”,它从不说吓人的“大 话”,也不提耸人听闻的文学口号。它有着一种我们这浮华时代所缺 少的沉思和审视的品质,以及,理性的光芒。这使它吸引了那些仍旧 在沉默中思想的人们,他们星散在大陆的各个角落,它如同岛屿一样 使他们越过琼州海峡在《天涯》聚拢。它又有着“若比邻”的贴己和 贴心,可以让所有的老百姓、普通人,在它首创的“民间语文”中讲 述一段难忘的经历,披露一段日记,或出示一封家书。它一点一滴地 为一个民族保存、书写着自己的“民间历史”。它的眼睛,常常又总 是越过那些光芒万丈的当代英雄、成功人士、白领小资,投向社会的 最低层,投向另一些人群,那些活着就像哑巴一样发不出声音的卑微 的生命,比如那些背井离乡的民工,那些因为恶劣的条件在火海中丧 生,在矿井下遇难,无声无息湮灭的草根阶级。它当然不是自封为谁 的代言人,可它至少做到了一点,那就是告诉人们,在今天,并不是 所有的人,都活得那么自私和毫无心肝。 我觉得一本刊物和一个人一样,是有品性的。善良而尊严,当是 一种境界,还有着难以言传的美感。 文/蒋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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