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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纸涂鸦,寄托生涯


来源:   
2004-05-16

  落花时节又逢君,现在,我读到了《戴女士与蓝》,只是,没有
了朱文颖小说里惯常可见的苏州艳史与上海风情,没有了南宋的无梁
殿和大清末年的石库门,我知道,小朱在此前几年里已经有过几次堪
称华丽的转身,但是这一次却最使我惊艳,因为在《戴女士与蓝》里,
我所熟悉的那个小朱变成了一个谋杀者,她谋杀的对象不是别人,而
是她自己和她过去的小说,硝烟还未散尽,烟花正在升空,燕起鹤落
之间,我必须悲伤地承认事实:从此小朱是路人。
  我向来以为:写作,它既不高于生活,也不低于生活,它平行于
生活,这是一个多么浅显的常识,与此同时,我们又生活在一个多么
好的时代,仅以《戴女士与蓝》为例——水族馆里有海豚,餐巾纸上
沾血泪——可是,这个生机勃勃但却是狼烟四起的时代几乎又是不存
在的,是的,我是说,它几乎从不存在于中国小说家的笔下,它即时
发生,又即时成为历史,成为虚无想象的一部分。所以,你几乎毫无
必要对这些终日往返在书房与厨房之间的小说家心存任何期待,今天
的人心里发生了什么,他们已经全然不知,他们面临的,是一个为方
便自己的写作随意想象的当代,当他们成为形迹可疑的成功人士,你
已经不能再指望他们和生活保持平行。
  是啊,我喜欢《戴女士与蓝》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它即将成为学
院批评家们的细读对象,我喜欢的是幽蓝水族馆里的空虚、突至的雷
阵雨和哭声、中年男人的心绞痛和他被年轻女孩子加重了的恐惧感;
朱文颖精确地搭建了一座当代的无梁殿:一群我们能从身边辨识出的
人来到这里,宴会上的小把戏精彩绝伦,盥洗间的呕吐声不绝于耳,
每个人心里都有秘密和隐忧,但是他们绝对不会说出来,世界把他们
安放在这里的惟一目的,仅仅是让每个人都成为自己内心的不忠者;
我得说,从《戴女士与蓝》开始,朱文颖真正脱下了高跟鞋,不再隔
岸观火,她成了主人公的一个,这部小说不仅仅展示了朱文颖作为一
个小说家的自觉与敏感,同时也清晰地显现出了一代小说家崭新的可
能。
  诗人兰波在一篇名为《太阳与肉体》的短文里写道:“肉体,大
理石,鲜花,维纳斯,我信仰的就是你们!”如果从兰波的理解出发,
我似乎也看见了朱文颖的信仰,她信仰她笔下叫陈喜儿的女孩子和叫
星期五的鱼,在她们身上她深埋伤感,种瓜得瓜,就是这样:我们的
艺术生涯原来不在别处,它就寄居在我们伸手可及的事物之上,更多
的时候,它就住在我们的体内
  1999年,现今仍然在世的诗歌大师谷川俊太郎在游览中国时旅次
苏州,在小朱的陪同下去了玄妙观,从玄妙观里出来,谷川写了一首
名为《小憩》的诗,其中有这么两句:“乱纸涂鸦,寄托生涯。”当
我第一次读到这首诗,我并不知道小朱和谷川之间的机缘,那时候的
她,可能还未曾料想到自己会有一天费尽心机从小说的玄妙观里挣脱,
现在,《戴女士与蓝》已经被她写出,看看眼前——夭折的领跑人此
起彼伏,一些小说家的基本技艺被作为美德而四方来贺,回头看看,
朱文颖有足够的理由为自己的密室脱逃感到庆幸。
  那么,《戴女士与蓝》里到底隐藏着一张什么样的地图,最终使
朱文颖一路顺风地从密室逃脱?“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
,当我们置身其中的时代将写小说的“刘郎”们留在原地之时,朱文
颖却像小说里的主人公一样,戴上潜水镜,潜入月之暗面,那是温暖
而巨大的现实所在,时代的神经就隐藏其下,像礁石一样矗立着等待
被发现,这些跳跃着的神经既是她的涂鸦,也是她的生涯。
  朱文颖一定知道,她自己,连同她的《戴女士与蓝》,并不是火
车奔跑的方向,她们就是火车或铁轨本身,但是,不管她是百感交集
还是欲言又止,如果不往前跑,那就是罪行。
  (《戴女士与蓝》,朱文颖著,作家出版社出版)
  □李修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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