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尾芭蕉的大名,其实主要是雅名。这些文字因为更早,所以也 就更好。这是文字的一条历史逻辑,不是一般的道理可以用来解释的。 古老的色泽,古老的韵致,它所拥有的一切构成的境界,已非今人所 能抵达———不是能力,而是因为文运的流逝。世道以及人心对于文 字的顾恋之情正在变化,人群普遍变得恍惚,越来越没有了真意存留, 而只是自作聪明地敷衍塞责。对于美和真,对于人生的一些个性化探 求的理解和尊重,包括一些由衷的向往,已经不复存在。 松尾芭蕉被日本人誉为“俳圣”,一生几乎都在旅行,不与世俗 混淆,称得上真正的特立独行者。他的行止大有中国魏晋之风,在今 天的商业时代,我们会由于不解和惊愕而将其视为疯子和神仙各占一 半的奇怪的混和体。他的弟子各色各样,因为老师的行为就是这般特 异。 一般人将旅程看作必经的一段道路,从一地到另一地的空间穿越; 或是为了赏心悦目,即所谓的旅游者。而在《奥州小道》的作者这儿 却是把旅程升华到了无人能及的高度。这是一场漫长的修炼,是精神 的再造,是借此远离世俗之见的道场,是潜隐不彰的一次次精气的吸 纳。伴随这个过程的,有一种最好的精神操练和思绪纪录,这就是俳 句的写作,还有旅行笔记。于是留下来,成为供后人摩挲的美文。 俳句这种文学形式在今天的中国文人看来似乎有点“小儿科”, 因为它的简洁和短小,也因为它从唐诗中脱胎而出后的苍白。可是在 真正的文学研究者那里,在有文学深悟力的人士那里,却绝不会看得 这样简单。这其实是岛国的清韵,是东方的精神水晶。它是晶莹剔透 的,既可把玩,又可唤起惊奇的一悚。简洁不等于简单,明朗也不等 于直白。禅味厚蕴,似直还曲,可吟可书,实在是一种风雅文事。 芭蕉做俳句当然再合适也没有。他不可能长篇累牍地大写其“物 语”,不能做第二个紫式部;也不能没完没了地记录那么多宫廷琐屑, 成为清少纳言那样的人物。生活的清风停留在日本文人的舌尖上,他 们品咂的功夫优于中国大陆人士。无论是清苦时刻还是悲凉之日,他 们都不忘细细品味,并小声地说出种种滋味。芭蕉的书是一点点凑起 来的,后来人读到的是一叠一束,其实它们仅是行动之中的边边角角, 散漫碎小。也正因为如此,才有了特别的丰富和深邃。 读日本老一代文人的诗与文,会想起中国的典籍。还会想到中国 文化的大陆架怎样延伸,一直抵达东瀛。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