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七八年前,壁挂式空调还很奢侈,有朋友称,他能买到很便宜的空调,不足四千元。这价格令人心动,于是我们慷慨解囊。 空调装上了,一个很洋气也很少见的品牌:黄河纽士威。试机的时候,凉风自高处徐徐送来,仿佛有一双温柔的红酥手把炎夏挡在了户外,幸福感便像电流一样通过了我的身体,那感觉就像一个土老帽儿一家伙娶了一位巴黎女郎。 济南的夏天是可怕的,但空调使夏夜变得宁静而惬意,灯下随便捧起一本书来,窗外的蝉噪也变得声声悦耳。 四五个夏季过去了,空调运转得还算正常。去年夏天,第一次开机时,室外机组放了几个响屁,淌了些黑色液体,便再也没了动静。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品牌,是不会有保修点的,于是我像一个得了性病又怯于见医生的人一样,四处寻觅江湖郎中。还好,维修各种家电的广告,巴掌一般大小,贴得满世界都是,随便挑了一家,传呼打过去,电话打回来,二十秒钟便敲定了。放下电话,心中窃喜:这市场经济,就是他妈的好! 来了一个小伙子,很憨厚又很老练的样子。他鼓捣了一会儿拍拍手说,小毛病,电容器坏了,换一个就成。 没有讨价还价,因为咱不懂,就像病人面对医生。拍出八十元,只五分钟,电容器就换上了,试机,果然完好如初。我不禁啧啧称奇:这内行就是内行! 约十分钟后,空调又突然停摆,这一回既没放屁,也没“流血”。找到那个传呼号,一呼,二呼,如是者五,却再也没了动静。我多少有些明白:让那小子给涮了。 病急乱投医,于是继续操练。只是上一次当,学一回乖,木讷的我也有了些智慧:找一家有固定电话的,跑了和尚老子就找到你庙里去! 来了个更小的小伙子,是个刚从农村出来的孩子。他脚很臭,但技术似乎很不错,爬上爬下研究了一番后说,是压缩机坏了,要换。谈到价格,小伙子打电话请示过老板后说,要六百块,是进口压缩机。我权衡了一下:买台新的要几千元,况且这台空调还没大用,那就换吧。 下午三点多,小伙子蹬着三轮来了。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他一身深色的破旧衣裤,因湿透了而紧紧地箍在身上。 我家住二楼,要换压缩机,须进入一楼的院子,而一楼的主人却不在。早晚把电话打热了,这才找到一楼的主人,把自己的人格抵押上,始被允许越墙而入。接下来是借梯子:揣上一包好烟,大海捞针一样找到了后勤处的一位冒号,终于扛回了必要的“作案工具”。 折腾了整整一下午,压缩机终于换好,试机,似乎一切都正常,只是噪音很大。天已经黑下来,小伙子说,噪音只能明天再说了。 因刚被坑过,给小伙子钱的时候,我变得狡猾起来:只给五百,解决了噪音问题,余款一次结清。 小伙子蘑菇了半天,我死活不松口,他打电话请示老板后,竟很痛快地走了。 我有些得意:扣着这一百元,就不怕你金蝉脱壳。想到这一层,那空调的噪音,听来竟有了几分乐感。 第二天,小伙子没有来,第三天我有些毛了,电话打过去,那边说,老板不在,一天中打了十几次,结果都一样。 我有些不妙的感觉,并想到了一句老话:买的不如卖的精。 空调的噪音变得异常尖锐,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然而,愤怒是苍白的,而且也无从补救,因为从交出钱的那一刻起,你已经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了他人,所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从此,我们家的空调,变成了一台愤怒的发电机组,其噪音之大,已经到了扰民的程度。换台新的吧,如今时兴的是柜机,而楼上的电缆根本就不允许安装;再买台壁挂机吧,据说又要起新楼,如果买了,搬家怎么办?。 今年夏天,济南热出了新高,夫人跟儿子很娇贵,不开空调是断难入睡的。入夜之后,喧嚣的世界静下来,我们家的空调便异军突起,很有些响遏行云的高亢。楼下住了两位老人,人家虽没提抗议,我的良心却很不安,卧在习习凉风中,心中总有一股无名的燥热,竟至于夜难成眠。 我于是逃到了另一间卧室。想起乡村凉爽的夏夜,我突然感到,这座庞大的都市,实在是个欲望的火炉,而我们家的空调,正为这欲望夜夜高歌。 □乌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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