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起来是古代的哪个人了,走路遇到歧路,大哭而返。以前我不懂这种痛苦,很奇怪这个人的神经质,遇到歧路又不是没路可走,有什么可哭的呢?阮籍的哭于穷途倒是能懂的,那时候我们正苦于道路不能选择,行动受到限制,最近20多年的经验才使我明白,歧路的这一种痛苦,不亚于穷途,穷途是不让你忙,把你憋死,歧路是让你白忙,让你累死。就我来说,我情愿要穷途这个实在的绝境,明白,无误,而不愿要歧路这个虚的绝境,看起来还有生路,甚至是幸福自由的,同时却让你生出无数怀疑,患得患失,折腾来折腾去,最终还是没有意义。 也许思虑较多的人,不能享受选择。我就是这样的人,在选择面前惶惶不可终日。我是在炒股票的时候认识到自己这个毛病的。手上有钱时,烦买不买,手上有股票赢利时,烦卖不卖,烦到后来,我总是把可以有很多选择的歧路弄成了无路可走的穷途——轰隆轰隆一股脑儿把钱全买光了,又一股脑儿全给套住了。好,这下安逸了,可以做别的事了。好像我就是奔着吃套似的,其实不是。不过我每次手脚被捆住,心里反倒放下许多。把对歧路的焦虑,置换成对穷途的恐惧,为什么就轻松了?大概是后者更近似我年轻时所经历的环境。 我佩服那个哭歧路的人,尤其佩服他断然回返,那些岔道他一条也不去试,这是多么明智。选择在开始的时候就是建立在抛弃的基础上的,你抛弃了很多岔路,才有选中的那一条路,那么,在选中的这条路上其实也蕴含着抛弃的毒素了,选择的结果在开始就注定了要走向虚无。当你拿着选台器看电视时,你会觉得什么节目都不够好看;当你打开一橱的衣服挑选时,你会觉得参加晚会还是没有衣服穿。所以苏格拉底曾试图禁绝所有非必要的食物,他认为食物的功能应该纯为解决饥饿,不该用以发展精致的口味。但是我们怎么会甘心不发展呢?现在我们已经失去那个原始饱满、充满一元化信任的物质环境了,我们已经陷入充满争议声的一片歧路之中了,现在大哭,已经积重难返,惟一的好处是,我们多了很多对各种岔路的感觉,并由此懂得了大哭之痛了。 □刘丽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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