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们还是那么小。他们两家紧紧挨着,只隔着一堵矮矮的石墙。 他的妈妈烙了煎饼,他会爬到矮墙上,喊她:“小云,来吃煎饼。”她跑过去,从他的妈妈手里接过一个刚刚烙好的、软软的、脆脆的、带着暖暖的甜香的地瓜面煎饼,然后,在他的憨憨地笑着地注视下,一大口一大口地嚼着。她也一边吃,一边看着他,也笑。 有时,她的爸爸从城里上班回来,给她捎回一些糖果点心,她就会装上满满的两口袋,然后趴到矮墙上,喊出他,两人一起来到村后的那片槐树林里,坐在树阴下,你一块我一块地分着吃。槐树上长了许多带着黄黄绿绿的斑纹的毛毛虫,一不小心,让毛毛虫的毛沾在身上,就会痛得要命。可偏偏的,一个毛毛虫就“叭嗒”一下从树上落下来,落到她的胳膊上,她哇地一声哭了。他急了,一把抓过她的胳膊,急急地用舌头去舔,他说口水能止疼。然后他又把她的胳膊举到眼前,仔细地一根一根地去拔扎在上面的毛毛虫的刺…… 转眼之间,二十多年就过去了,她早已跟随她的爸爸妈妈来到了城里,他也早已娶妻生子。他们没有再见过面,当然,有些时候,她还是会想起他的,但也仅仅是想想而已。对于她的现在来说,他只是她的童年的一分记忆,仅此而已。 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听人说他已随村里的许多人一起来到了她的这个城市里打工。后来,她又听人说,他就在她居住的这个小区附近盖一座楼。可是,这个小区附近正在盖着的楼有那么多,他到底在哪一个工地上? 于是,每次走过那些工地时,她都忍不住驻足,忍不住回头,她想看看里面有没有他。其实她也明白,就算是真的跟他面对面了,她也不一定能认出他来。那么多年了,他早已不再是那个当年的小小的男孩了。 一天深夜,她正熟睡着,突然被楼下的一阵嘈杂惊醒,是许多人的喊叫声、奔跑声。丈夫跑下去看了看,回来说是抓小偷的。她最恨小偷了,前些日子她的摩托车就被小偷偷走了,害得她现在上班只好骑那辆破破烂烂的自行车。又躺下时,她还对丈夫说,那些小偷真该死,抓住了,就得好好地教训教训他们。然后,她又迷迷糊糊地睡了,朦胧中,她听见了由远及近的救护车的声音,隔了一会儿,又是由近及远的救护车的声音。 第二天早晨,她下楼,听见有人议论,说昨晚那个小偷就是对面工地上的一个民工,正在偷一辆摩托车时,被一个下夜班的人发现了,喊了许多人来追,谁知那小偷命不好,慌慌张张地刚窜上马路,就被一个喝醉了酒的人开车撞死了。那些人还说,那辆车的车速是那么快,一下就把他弹出了十几米远,雪白的脑浆,迸了一地……她听了,心里突然有些怅怅的。 又一天,她在办公室里看她们这座城市里的一份晚报,上面有一则短消息,百十个字,说一个民工,在一个小区,就是她居住的那个小区,偷摩托,被人发现,逃跑时,竟慌不择路,被车撞死了。报上登出了那个民工的名字,还有他的老家的名字。她看了一遍,又看一遍,禁不住就惊叫一声,心怦怦地跳,报纸也掉在地上。办公室里的人都看着她,她愣了愣神,又拾起报纸,淡淡地说:“这个小偷被撞死的那晚,我听见了。” 说完,她转头看看窗外,窗外正是盛夏。 记忆中,盛夏的洋槐树正蓊蓊郁郁地绿着。可她现在居住的这座城市里没有洋槐树,城市的路两旁只有国槐、法国梧桐,只有开着绯红的云霞一样的花的芙蓉,还有那种四季都是绿色的松树。这些树上都不长那种带着黄黄绿绿的斑纹的毛毛虫。当然,这个城市里更没有童年的那个他。 那个隔着矮矮的石墙,轻轻地喊她:“小云,来吃煎饼”的小男孩,那个端着她的胳膊,仔细地用小小的指尖给她拔毛毛虫的刺的小男孩,他的憨憨甜甜的笑,至今还留在她的记忆里,她真的,不想再放他出来…… □王晓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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