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以来,紧张的生活节奏似乎令人无暇对往事进行梳理。昨夜淅淅沥沥的一场秋雨,滴滴答答地敲打我无眠的心事,我的胶东老干妈便踩着被雨水打湿的记忆步履蹒跚地向我走来。 认识老妈是十多年前我在胶东一座海滨小城,那时,小城人几乎普遍对戴大盖帽的人抱着一种不理解的偏见,而我便是被戏骂为“道狗子”的交通警察中的一员。记得当时被我毕恭毕敬尊称为“郭大姨”的老妈见到我时总是一副带搭不理的漠视。因为,她是我岗位旁那家无线电厂的“传达”,而我没少“不通情理”地罚过厂里职工的违章款。 老妈真正对我好起来竟是因为我的一次“失职”。那是夏天雨洗后的一个早晨,我照例在“西门岗”这个外地菜农进城的必经路口“把守”。8点刚过,就见一“拖盘子”冒着浓浓的黑烟“闯关”而来。本已下岗的我本能地跳到路中间,挥手拦下了这辆轰鸣的拖拉机。眼前的景象竟让我不忍目睹:被雨水淋得一塌糊涂的驾车者和车斗内披着滴水棉被的两个蓬头垢面的中年农妇。我下意识地把头扭向一边。无双证、闯禁区,按规定是要罚款、扣车的,可面对违章者的苦苦哀求和坏了车又饿着肚子淋了一夜雨的可怜巴巴的倾诉,我的恻隐之心逐渐战胜了严格执法的欲望。我把他们领进了路旁的传达室,并把早餐让给了他们,放他们进城了。在同情面前我没能坚持住原则,但郭大姨却从此明白交警也是吃五谷杂粮有血有肉的人了。 得知我身处异乡、无依无靠,郭大姨便常常把她亲手做的喜饼、煮的鸡蛋、买的油条带给我作早餐。打那以后,我再也不用喝方便面、啃火腿肠了。同时,我的午餐也有了质的改善:郭大姨总是把她带的午餐让给我吃,而自己去食堂清汤寡水地凑合一顿。于是,我几乎每天都能吃上熏鱼、火腿或海蛤蜊、“虾爬子”了。这些现在人家也难天天吃到的“高蛋白”,我在八十年代末便开始尽情“享用”了。 记得那年腊月一个风雪弥漫的清晨,我正在新调配的长途汽车站岗饥肠辘辘地指挥交通。猛一回头,忽然发现车站大门口的电话亭旁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郭大姨。我差点喊出声来。高峰期,岗台上的交警是不能擅离职守的,我一脸严肃地向她微微点了点头。我看到她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笑纹里分明刻着一种踏实的期待。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竟一直站在那里,两只脚不停地在雪地上跺着,手臂却没换过姿势。40多分钟后,同事才过来换岗。我跳下岗台向老人家跑去,不小心在雪地上一个踉跄,“哎呀!”我听到她跑了调的惊呼,然后,眼睛里便溢满了快慰的亮光。我抱住她冰冷的棉袄,嗔怪地问:“这么冷,您来干啥?”她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拽起我一步一滑地急急走进刚开门的车站大厅:“小子,你知道今儿最冷吧?我知道你早上一准没吃,煮了饺子给你带来了。”说着,她让我替她摘下毛线手套,用僵硬的手指一层层小心翼翼地剥去手掌里方形的白色棉布,露出用棉手套包裹着的饭盒和饭盒里热气腾腾的水饺。此时,我才注意到,她简直就是一个雪人——头巾、肩膀和“菜包子”棉鞋上落满了厚厚的积雪,眼睫毛上还粘着尚未化尽的冰碴儿……望着这张被冻得又青又紫、沟壑纵横却溢满母爱慈祥的脸,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妈!”我大声喊着扑进她的怀里,泪流不断…… 此后,老妈就真正成为我的“亲妈”了。我们像真正的母子一样朝夕相处了很多年。后来,当我忍痛离开那座让我饱蘸母爱和亲情的小城时,老妈的眼泪汇成了雨季的河水…… 六年多了,我一直惦记着我的胶东老干妈。我庆幸自己在最孤立无依的日子里遇到了她,那段日子也是我一生中最踏实、最富有的日子。我记得被熨烫得服服帖帖、叠得方方正正的绿色警服,记得浸泡过多年的、治好了我腰肌劳损的虎骨酒,记得为受了委屈而号啕不止的我拭去眼泪的那双结满老茧、裂了口子的粗糙大手…… □宋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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