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长着比人还要高的茅草,黑蝴蝶和黄蝴蝶在茅草中飞舞。 阳光耀眼,这里的天空是我看到的最蔚蓝的天空,北面是光秃秃的山包,而原先山是绿色的,上面生长着橘树、芭蕉和黑松。后面山谷里有一条山溪,原先这个小镇就叫太平溪,小镇有一条东西向的小街,街边的房屋倚山傍水,那水就是波涛湍急的长江,江水在连绵起伏的山峦间转过弯向东而去,在薄雾与白云间。 这里的人把“江”叫做“河”。江轮的马达在山水间的回声细听像铜管吹出来的声音一样辉煌连绵,有节奏,有音调。镇上的人在几年前全部迁移走了。那些大卵石的宅基,老柳树粗大的树墩,无言的峡风都可以作证:这里有几百年的历史,从明朝开始这里就是一个小镇。山里的人从这里渡河到南岸去,或逆流而上,或顺流而下。细雨里,山民赤着脚背着背篓从大卵石铺的小路上过,落日中船夫的女人盼望炽情如火的汉子从“河”上归来。 仅仅几年这里就变成了一个遗址,一个外来的人无法考证它刚刚结束的历史,无法知道它曾经有过的风土民情。 突然想到一种遗忘,一种因为人为的改变自然环境而刻意制造的遗忘,就是把这里小街,把这里的房子移到别处去,这里风土民情也无法移到别处去。与其说遗忘,不如说消失。他们就这样消失了。总是联想《百年孤独》中的那个马孔多镇。其实这里与马孔多镇一点不相干。这里历史戛然而止,不是战争,不是瘟疫。 这里的未来就是那白字写着的地方:175米,一个永远的休止符。白天无法联想过去的长夜。 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少年初恋的记忆将在175米深的水下。 这里的老人把生命结束叫做:上山。上山是老人们今生今世终结,来生来世的希望。他们希望的山头将在江水中回旋。已经开始倒计时,没有明天,更没有来生来世。 站在白亮明媚的亮光下,看自己渺小的影子,想很久很久以前写在一个不相干地方河堤上白色石灰的标语: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上行的音符是明确高亢的,下落的音符是无尽茫然的,这是一个外乡人即时即刻感触。 过河喽——过河喽—— …… 往后,这里不再有回肠荡气的音乐。 □王心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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