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对齐鲁文化的钟情,余光中先生竟两次到山东大学来讲学。去年春暖花开之时,来为山大的百年校庆举办讲座,并和山东省诗歌界的友人们座谈,我曾当面听他讲了对自己的得意之作《白玉苦瓜》的解释,他明确指出,这“白玉苦瓜”(台湾“故宫博物院”的展品),“我是指人生命运之苦,最终成为艺术结晶之甜。”这里边也包含着深刻的诗学哲理。但那次他来的时间短,许多诗学问题尚未能向他请教。想不到今年秋高气爽之际,他又一次到山大讲学,待了差不多个把月,此间他给文学院、外语学院、全校学生会组织的理工科大学生、甚至去了威海分校去讲诗,讲做学问,讲翻译,也讲人生的体验。当然,山东的诗歌界也不肯放过这次机会,还请山大文学院专门组织了一次座谈,其间他又去济南第一中学演讲。我在听他的讲座和共同谈诗中,又听到了他对自己的创作经历和诗学观的讲述,言简而意赅,且富幽默感,令人难忘。 在讲诗之前,他曾先讲了自己的某些经历,让人们更好地了解他那“乡愁”情结的形成。他说自己幼时家贫,由母亲带大。抗战时逃难到了重庆。四十年代末,母亲鼓励他考大学,他一口气竟考上了5个大学,包括北大。但当时因为内战已开始,他本想去北大未能成行。他笑着说:“当时在南京,有三千里的铁轨伸出双手拉我去北方,可母亲二尺长的手臂却把我留住了。”于是他先上了金陵大学,后转厦门大学,又到台湾大学最后读完本科,再后来便去美国深造又教书,又回到香港、台湾一去几十年,怎不思念故乡的山山水水和家乡亲人呢!不仅是《乡愁》,在其它一些诗和散文中,又透露出多少对江南水乡乃至北国山川的思念之情啊! 当有青年学生问他学诗要做哪些准备时,他认为最重要的有三条:“首先要学好母语,对你们来说就是学好汉语,试想,连自己的母语都掌握不好,基本的语法修辞都出错,还怎么能去写诗呢!” 接着他又说:“第二条是继承好两个传统,一个是几千年的古典文学传统;另一个就是几十年的新文学传统。如果是把这两个传统都斩断了,创作就是无根之草,无源之水了。”这讲得又是实在话,尽管其他人也曾大讲传统,但在讲时,往往有片面性,似乎和创新在对立,令人怀疑是“复古”;有时又讲得空泛,难免缺乏说服力。余光中先生却引用自己的创作实践侃侃而谈,便令人信服了。他讲自己也受过现代派影响,写过一些诗,那些诗影响并不太大,但却吸取了一些有益的创作方法;而在更多的诗作中,古典文学的影响却很深,如屈原、李白、苏轼的诗词,他一直很喜欢,他说自己的一些诗虽未像古诗词那样去押韵,但韵律感是很强的;而且许多作品和中国传统文化有不解之缘。 “第三条当然更重要,那就是写诗要有自己的生命体验!写诗时,从思想立意到写成书面文字——诗,也就是从心到手,只有尺把长,可是这短短距离,却超出了万里长城。一首好诗的积累,要花费许多年的时光,又要熬费多少心血!这首先就要有自己的生命体验,不然不会感人!其后则是选择意象、语言形式、音调韵律等。”这说得又是深入浅出,但却鞭辟入里,一语中的。他还指出一些学诗者,自己没什么生命体验,便“为赋新诗强说愁”,自然写不出好诗来。他的讲述亲切而又诚恳,曾引发出无数次热烈的掌声。 在中学讲演时,一位同学还打趣地问他:“对于自己的作品能选入我们中学的课本,您作何感想!”他也风趣地回答:“这虽然是叫人高兴的好事,因为它带来了信任和荣誉,可是也叫我感到很不安。人们读一首好诗,念一篇好文章,本来是件愉快的事,可是一选入课本,便成了应付考试的工具,岂不叫人头痛!这未免有点大煞风景了!”他的回答引来了全场善良的笑声。 如今,余光中先生又返回他在高雄海边的寓所去听大海的涛声了,但他对诗的解说,也像涛声一样,时时响在我的耳边和心头。 □吴开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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