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中,小丫头麝月擎了一根花名签酒令,“大家看时,这上面一枝荼 ,题着‘韶华胜极’四字,那边写着一句旧诗,道是:开到荼 事了。”后注:“在席各饮三杯送春”,酒签做得贴切雅致,那宝玉等人虽早已不胜酒力,却不得不且将酒喝了,想那梅花雪冻花亦冻,早早地谢了,海棠也在月朦胧,鸟朦胧的幽雅之气中静静地睡去,惟有这荼 绿云堆里一枝斜出,白玉鹅黄明红暗紫笑送春风。春深似海,夏季悄然来临,花事就要结束了,怎能不让人心生依依不舍之情,纵是胃里翻江倒海地痛,怕也是要喝了这最后三杯,酒逢知己千杯少,何况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想那秦风汉歌唐诗宋词里,打翻了多少酒杯惹恼了多少笔墨官司,也还是香雪纷纷扑衣,让名将于无人处暗自垂泪,又何况这荼 古以来,京师贵家多以其渍酒,一入侯门深似海,这荼 尚还未喝,就已在花香中微醉了。 植物园的蔷薇园里,种植了大量的荼 等蔷薇和木香都开败了,荼才缓缓地绽放,且以白玉色、明红色、暗紫色为多。花时斗丽,攀于藤架之上,藤架不远处,一泓池水荡漾,花光树影,水面风来,整个春天,蔷薇园里都花事不断,好不热闹。喜欢在微雨的日子里,和朋友一同去园子里散步,在荼 丛中徘徊,兴致盎然,想,那些生活中细微地琐碎地不快乐,那些放不下又拿不起的心事缓一缓再说吧,且享受这眼前的良辰美景。 翻阅古书,看那些文人墨客给荼 了一打名字,雅驯地近似于雕琢,比如:白蔓君、沉香密友、雪缨络等等,有着圣洁贞静的意思,而最好玩的却是“佛见笑”这个名字,想那小和尚也动了凡心,有着世俗的人本色彩,这让我想起了汪曾祺老先生说过的他的一个远方亲戚叫铁桥的和尚,在他父亲续娶的时候,送了一副字画,题着“蝶欲试花犹护粉,莺初学啭尚羞簧”。汪老小时候每天看这画和对子,不觉得什么,长大了才明白,这对子实在不成体统。于是,这铁桥,也就成了他《受戒》中的和尚石桥的人物原型,写得倒是可爱得很,想那和尚的素斋不远处,许是种着荼 中国人一向会生活,宗教在印度是何等的等级森严,一传入本土,一切就给泛艺术化、世俗化了,合情合理地存在着,还落得一个风雅蕴藉的美名,委实可乐。 在旷世才女张爱玲所有小说中,我最喜欢她的那篇《沉香屑·第一炉香》,一个傻姑娘的爱情故事。在男权社会里讨生活的女人无非分为三种:一种精明,达到了目的办成了事情依然毫发无伤;一种聪明,达到了目的也搭进去了感情,最后一种是什么事情都办不成,反而伤痕累累。故事中的葛薇龙前世许是荼 子,骨子里还有着些许花仙子的飘逸之气,毕竟不是白流苏那般的破落户,浑身上下充满了小智小慧,先天的贫血使她无暇顾及心灵,小手腕玩得实在是花哨得好看,如同高尔夫和威士忌之间的调剂。薇龙让人心疼就心疼在她明明知道自己和那些湾仔的女人没有什么区别,可是,她爱乔琪,她喜欢乔琪“把一只手臂横搁在轮盘上,人就伏在轮盘上,一动也不动”的样子,那么琐碎的样子让人看着竟会心生温柔,觉得那不过是一个大一点的孩子。薇龙自己会哄自己,所以,她也用不着乔琪来编谎给自己听,她愿意所以也懒得操心。薇龙的花终究会败了,是一株韶华胜极的荼 。 那样的傻女子,不仅生活在小说里吧。前两天,某住宅小区出售阁楼,拉了朋友去看。想,能给自己买一间阁楼也好,哪怕是贷款呢,也有自己的房子和独立的空间了,不必整日挤住在父母的家里。遇到一对男女,看样子不像是夫妻,那个女孩子像是外来的打工妹,看那男人掏钱给女孩子买了一间五十多平米的阁楼,甚是不解,好好的女孩子,干嘛要走这步?不知道这女孩子是属于白流苏那样的破落户,还是葛微那般的荼 。总之,都不好。查资料,资料上说:荼 属藤本类植物,喜攀附。 现代女子,美丽如花,也要做木本类植物才好,见雨露不喜,睹霜雪不惊。李渔说:“花者,媚人之物,媚人者损己。故善花之树多不永年。”如果开不了花的端庄秀丽,就做棵树,也挺好的,干嘛非要做藤? □罗裳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