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对不起诸君,我将几十年中你们送给我的千余张名片,统统烧了。 事情的缘起是这样的:某日不慎,窗外闯进了一只我叫不上名字的鸟,在我的室内惊飞。先是撞倒了我的一盆花,并打碎了玻璃板;随后又撞倒了一大瓶墨汁,使之渗漏在写字台上。接着,这鸟拖着满身的墨汁继续在屋里挣扎,高低将我专门装载诸君名片的一个硬纸箱子弄翻,名片散落一地。这些名片,都是相识与不相识的人几十年中送给我的或寄给我的,粗算起来也有千余张。 细细整理、放齐、装好,太麻烦。丢弃、烧掉,也有不恭之嫌。胡乱地看了看,很快便有些厌意。后来一赌气,干脆用笤帚扫成一堆,用火点燃。后悔吗?似乎也有一点。后来心情平静了,也就不将此事看重。 这些名片中,无疑有我老友的。既然是老友,他们的通讯处、电话都已记录在我的小本子上。尤其是遍布在外省外市的,我写在小本子上的通讯处、电话,都格外认真,一律使用楷书。如此一想,名片也就无用。 较为生疏或十分陌生的朋友,送给我名片时也大约是信手为之,事后也可能忘记。我虽然只是个平平常常的文人,但毕竟有一点真真假假的清高,至少没有凭借这些名片去乱攀交情或从中捞一点什么便宜的意思。将这些名片化为一炬,牵涉不到什么利害得失,理应心情释然。 必须承认,凡是有名片在手的人,都不是十足的平头百姓。一个彻头彻尾的平民,没有任何官衔、职衔、誉衔,我倒希望他们有个名片,上面只写着名字、住址,有条件的还可以写上电话号码。因为与这样的人建立联系、友谊,心里往往松爽得多。可惜他们大都没有名片,好像名片只是“有级别人物”的专利。 我自己也是十足的俗人。有人将名片送给我,我一展阅,往往本能地看看对方的“衔”。对衔高位显的人,我总是顿生肃然起敬之意。不过,有的名片只能粗粗地观赏,却很难经得起细读。一经细读,注定大大扫兴,鄙夷之意也油然而生。例如有位搞写作、也弄出了一两本小书的人,如果在名片上泛写成“作家”,我也不会说什么。所谓“作家”,本来就是个民间性的俗称嘛!偏偏此人在“作家”两字之外,又补上了一个外人多不细知的职务——××省、××市、××地区“文化调研组主要负责人”,又在括弧中特意标明“相当于局级”。这样的名片,无异于出丑而不自知。 还有一种“名人”或“贵人”的名片,也不可敬。真正有大名、有高位的人是不印名片的,因为世人皆知。倒是特意印名片、特意在名片上写了一大串头衔的人,身份或身价毕竟有限,偏偏这样的名片又太多太多。还有一种名片,我颇皱眉,主要原因是由于上面的头衔太多、太滥。一经多而滥,我反倒怀疑他没有一项像样的专业,近于混子。比如说一个县长,若是在名片上附加了太多的兼职,如:做县长时又同时兼任县里的文联主席,书法家协会主席,摄影家协会主席,集邮协会主席,信鸽协会主席,钓鱼协会主席,或是一个有点名气的作家、明星在名片上添加了其它誉衔,如名誉县长,或杂业杂事的名誉顾问、名誉董事、名誉会长,我看这样的人注定是庸人,连本业也搞得十分稀松。 话还是回到我烧名片的事上来。烧了一大堆名片,连那些货真价实也有益处的名片都没留下自然有些不忍,有些怅然。为此,我要很虔诚地祭奠一番。至于更多的名片,烧也就烧了,没有任何祭奠的价值。 名片像羽毛。羽毛过厚过重,鸟儿是不会有强壮翅膀的,也不会飞高飞远。人如此,社会也如此。正因为如此,我倒提倡多烧掉一些名片。 □毛志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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