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看日本故事片《砂器》时,哭得泣不成声。片中的儿子为了成为一名著名的钢琴家,杀害了他那患麻风病的父亲。音乐和麻风病,似乎是人生的两极,你得到前者,就会像白马王子那样高贵和骄傲;你若不幸得到后者,就被推到无底的深渊,灵魂要承担道德谴责般的煎熬。我一直纳闷,音乐真有这么神奇的力量吗?能让一个人抛弃几十年的养育之恩,音乐真的与财富和地位相连吗?我想是的。因为我发现那些富裕的小朋友家里都摆着一架钢琴,尽管他们从来不碰它。它代表着一种特殊的身份。我母亲可能也这样想,所以,在我七岁那年,她态度坚决地为我买了一把小提琴,并请了一位教师。母亲对音乐的鉴赏力不算低,否则她不会选择小提琴,这在当时,只有那些把自己的孩子看作是音乐天才的人,才会让他们学小提琴。我母亲就有这雄心和胆量。五年后,我像母亲一样态度坚决地扔了这把琴,因为拉琴对我是一种折磨,每天有两个小时,我必须站在镜子前,歪着头,扛着琴,拉1234567,永远是1234567。窗外,小朋友正在欢快地踢毽子或跳皮筋呢。音乐让我每天噘着嘴,流着两行泪,它像恶魔一样,呕哑啁哳难为听。 许多年后,我自己也做了母亲。现在正和丈夫、孩子一起,坐在优雅的电影厅里看陈凯歌的新作《和你在一起》。在片中充满感恩色彩的柴可夫斯基D大调奏鸣曲中,我又想起了母亲。她把自己对小提琴纯洁无瑕的喜爱,当做促使我成功的动力,这是个错误。我长大了才明白,音乐和成功没有关系,所有的艺术和成功都没有必然的关系。正如影片中那个落魄的江老师对乡下来的刘小春说:“我可以教你拉琴,但不能使你成功。”一个人要想把琴拉好,有对音乐的挚爱和理解,有娴熟的技术,就够了,而他若要想成功,仅有这些是不够的。美国音乐家斯特恩先生在1979年首次访华时,对中央音乐学院的年轻学员说,当你拉琴的时候,不要想着成为一名艺术家,你的脑子里仅有技术是不行的,还要有音乐。 音乐是一种情感、一种经历、一种生活,如果当年母亲在我耳边放着巴赫,让我听听他的a小调、e大调协奏曲,让我在行板、快板、柔板中领略音乐的神奇和美妙,我想我会觉得它是世上最值得拥有的东西。这比盛中国、俞丽拿那些成功的名字更具感召力。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加意识到,音乐不是一种技术或知识,她是一个家。不管穷人还是富人,只要你愿意把灵魂和情感存放进去,她就永远对你依依不舍。陈凯歌也是从此出发,演绎了一个乡下人家与音乐之间难舍难分的故事。在我们周边,许多喜欢的事情都要接受成功的量化衡量,我听肖邦的钢琴曲,有人会问我,你钢琴考级了吗?我无所事事地喝杯茶,有人说,你懂茶道吗?能对茶经略说一二吗?这令人恐惧。因为许多时候,我们没有理由、没有目的地做一件事,仅仅是为了喜欢,喜欢就是目的。而成功让一切走了形。 陈凯歌导演这部戏时,想必没想到会得奖,更没想到在这么舒适的放映厅里,只有六个观众,我们一家三口占了一半。 □张芙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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