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少粮,好在菜还富足,给庄稼人脸上添了许多润色。这都归功于村后的菜园子,家家都有一块。俺家有四分地,与秀家接壤。 春上,园子里的韭菜泛出嫩芽,我摇着辘轳,清冽的水顺着畦子欢快地淌着,带来爽朗的气息。远边,飘过几声悠扬的童谣,如盘缠山腰的龙云。秀在菜地里刨坑下种,她唠叨说园子里种南瓜最划算,要不就种土豆,能当饭又能当菜。我不搭理她,她脑子笨,把自己的名字都写成了“委”。 菜地很快青葱一片,我们有事无事总爱往那里跑,锄不上几棵草,就摘下根鲜黄瓜,惬意地躲在扁豆秧边,一边吃,一边看灌木丛里的鸟儿嬉戏。泥鳅说:“我去河里摸蚌,一块到猴子家‘打班儿’”。这主意忒棒,咱趁着暮色,顺手摘走了秀家一个早结的南瓜。倒不是喜欢吃,秀家的南瓜蔓恣肆乱爬,都越过了界,侵占了俺家的地盘。那南瓜刚泛黄,像秀的胖脸盘,上面还歪扭刻了个“福”字,还好,笔画没错。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我看见秀的眼红红的。不就是个瓜吗?不过它的味道不错,掺河蚌做汤鲜毁了。泥鳅见她那憋屈的样子,就编了个歇后语逗她说:“秀家的南瓜————福没了!” 秀还蒙着,不开窍地问:“你是咋知道的?” 秀家的另一个南瓜长成了,泥鳅说:“这个浑圆,做灯最好!”南瓜灯我姥姥做得没治,雕龙画凤,抠上莲花瓣儿,夜里点上豆油芯儿,风也刮不灭。“就是秀又刻了破字!”瞅着上面的“寿”字,我抱怨道。说完,又找了个理由,怪罪它长在界线上,说谁的也成!然后将它摘下,藏在猴子家的草垛里。 秀好像并没察觉,照例呆呵呵的。猴子就成心在她背后喊:“秀家的南瓜———寿也没了!”秀飞快地去了菜园,少顷哭着回来了。大伙不再吭声,怕挨老师批评,也看她哭得实在伤心。 上秋,菜在疯长。秀家的南瓜在俺园里成就了四个,个个有蒲团那么大,袒露着诱人的橙赭色,秀家园里只剩下枯黄的蔓子。姥姥让我摘下,用独轮车给秀家推去,秀她娘说结谁地里归谁,这是庄户规矩。傍晚,秀又将四个南瓜送了回来。 “你干嘛在瓜上刻字?”我问。 “那个‘福’,是送给娘过生日的。那个‘寿’是给爹的!”她说。我心里咯噔一下,秀又说:“俺娘生日过了,俺爹还有十天……”说罢,秀黯然神伤。秀她爹病在炕上,若能看到闺女送他的“寿”瓜,该是怎样的心情啊! 我悔得直敲脑袋,发誓明年在自家园里种上几棵,将最大南瓜给秀的爹娘留着,刻上字,也给姥姥刻一个。 来年割资本主义尾巴,菜园全归了生产队。秀她爹病故,娘不久改嫁,她跟着去了一个陌生的村庄。 □王坚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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