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快的锣鼓敲起来，大红的灯笼挂起来，细细的雪花满街一洒，又是新年。
孩子们盼望的新年，与假期有关。终于可以从沉闷的学校里摆脱出来，有一个任意疯闹任意玩耍的时刻，大人们不再约束，脸上还挂着喜气，这时的孩子才最像孩子，这时的长辈才最像长辈。
新年是最好的日子，娶亲的人们也赶这个热闹。平常的元旦之于我们，好像还比不上春节。倘若加上娶亲人家的热闹喜庆，倒有些旧历新年的味道了。
乡下的娶亲人家要早起。原来用木车，雇用精壮的汉子，车子上垫着鲜艳的大花被子，新媳妇坐一边，迎亲押车的小孩子坐一边。后来用马车，新媳妇与小孩子坐在一起，外面罩着红布帘子。再后来用汽车，但是仍然少不了孩子押车。做这种押车的孩子是很光荣的，要选清俊的男孩，在乡下，预示着新婚人家早生贵子。
我小时候长得比现在好看，很多人家喜欢让我去迎亲。童年的新年好像总是飘着小雪，雪花散散漫漫，天气也不冷。天还没亮我就被唤醒，穿上最漂亮的衣服，跟着大人，坐在车子的最前面，煞有介事的迎亲模样。
路上仍然很黑，只有道路和雪花是白的，亮的。路在向后退，雪在前面飞，不时看见仓皇逃窜而过的野兔。新年的黎明沉静极了，野地里的生灵仿佛还在熟睡，北风也悄无声息，欢乐只留给那些劳碌了一整年的人们。
我们接到新娘往回走，天才蒙蒙亮，雪花稍稍停下来。东方有些灰白的热气，大约是太阳伸懒腰打哈欠。往常的这时候我还没有起床，这个景象对我来说那么新鲜。新娘顶着红盖头，我看不到她的模样。本来想偷偷掀起来瞧瞧的，刚想动手却记起了大人的嘱咐，不要调皮，安心坐着，否则新媳妇会笑话的。
车过路口或桥头，我都要提醒新娘。这是一个老规矩，新娘要在这些关隘之处向外扔红纸包着的铜钱，好像是收买把关神灵的意思，保佑一路平安顺妥，祈祷婚后生活美满如意。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些神灵只喜欢铜钱，他们有些可怜，一个铜板连一块水果糖也换不到，他们却这么容易被打发掉。
接回来的新娘不能自己下车，要等新郎倌抱下来，抱进新房。乡下的青年害羞，车子一停下，人太多，新郎不好意思出面，孩子们就蜂拥而上抢车上的糖果和花生。我只好左挡右抗，慌忙把车门关上。孩子们在外面哈哈大笑，我脸色通红，仿佛自己娶媳妇一样难为情。
外面的鞭炮清脆地炸响，我的每个兜里都塞满了外壳染成红色的花生。新娘偷偷地转头问我：他怎么还不出来？我嘻嘻地笑着，打开车门跳下去。
小雪花早已停了，地下有一些鞭炮的碎屑和通红的碎纸，晨风中弥散着火药的烟气，人群轰闹起来，新郎抱起新娘大步向里走。大人们把新年和新婚的喜庆搅乱，混成一团，豪爽地表露着自己的快乐。我们这些小孩子也趁机拥有了一年来最美好的一天。
□王明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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