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知道钱是个什么东西,是在我四岁的时候。村里谁家老了人,总是弄得非常热闹。彩轿、罩子、纸马、纸牛,花花绿绿一大片。响器是不可少的,都是一样哀婉的大同小异的旋律,高一声低一声的。那年月,走街串巷做小买卖的很少见,惟独一个货郎挑子,两个高粱秸秆编织的方筐,用根扁担一头一只挑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瘦小的老头,那吆喝可谓嘹亮:头绳皮筋松紧布,蜜枣糖豆花米团喽…… 四岁的我,不去理会那些披麻戴孝的大人怎样地呼天抢地,总是含着指头,站在那筐前,眼神像抓钩一样盯着一袋袋、一盒盒好吃的好玩的东西。这种欲望,有时不可避免地会超越自制力。记得一次,实在按捺不住,到筐里抓了一把糖豆,一半含在嘴里,一半紧紧攥住。那货郎只是“哦”了一声,不太凶的样子,四下里拿眼睛寻找大人。我胆子实在太小,竟“哇”地哭了起来。小脚的奶奶赶紧“噔噔噔”地走了过来,现在想起来,那时奶奶是那样护犊子,把那货郎大骂一通,说:你恁大个人了,惹俺小孩子哭闹。那货郎只是苦笑一下,不说什么。末了,奶奶掀开老蓝的粗布大襟袄,取出个布包,里外几层地解开,拿出五分钱来,递给那货郎。 从那一刻,我知道奶奶那粗布包里的花花绿绿的毛票和那圆圆的钢 儿,可以换来货郎挑子里那么多小孩们做梦都想要的东西。这个想法,一直持续到六岁上,终于等来了平生头一次赚钱的机会。 有位堂哥八岁,壮壮的,比我高半头。一日把我拉到僻静处,很炫耀地从兜里掏出一卷钱来,一毛两毛的,间或有几张分票,足足有好几块!我连忙问从哪里搞来的,堂哥说得发毒誓才肯告诉,我连忙发誓。“看在弟兄不是外人告诉你吧,卖瓶子赚的。”堂哥说。“哪里有瓶子呢?”我不开窍地问道。“谁家都有啊,瞅准没人,进去拿来,酒瓶八分,罐头瓶二分,赚钱快着呢。” 那年月,人和猪一样傻,没有经济头脑。家里来了客人,喝了酒,吃了罐头,空瓶随手扔在墙角旮旯,没有谁拿去卖,倒叫我们小孩子钻了空子。 一个傍晚,我蹑手蹑脚来到三爷爷家,欺负他老两口年老昏花,从猪圈上拿了一个酒瓶,一个罐头瓶,藏在柴火垛里十多天,后来终于卖给货郎挑子。买了二分钱的花米团,剩下八分,装在兜里。因为平生头一次有了钱,一连几天,走路都是蹦着高,脸上带着彩的,对没有钱的伙伴,有点看不起了。 洗衣服的时候,三枚钢 被母亲翻出来,顶不住再三追问,只得招供,挨父亲一顿好打。 父亲是读过书的,什么“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这个耳朵进,那个耳朵出,怕再次挨打,就哼哼呀呀地答应着。只是一句“钱财如粪土”到现在还记得真切,每当生意比较活泛时,夜间做梦往往是成堆的粪肥,深感古老文化之博大精深。 后来入学了,由小学,上初中,由初中,升高中,家里的经济状况依然拮据。书念多了,钱的影像在心里逐渐清晰起来。知道世界上原本是没有钱的,所谓的“买卖”,也只是以物换物,时间长了人人都觉得需要它,才发明了钱。还知道黄金之所以成为硬通货,是因为稀少的缘故,如果我们的地球是纯金的,沙石该作为我们收藏的珍宝了。 □李建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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