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学生,最头疼的大约无过于考试了。比如我儿子,今年才念高一,离那个黑色七月还很遥远,但考试却一入高中便紧锣密鼓起来:平时的小考是随机的,密度自然很高,更要命的是月考与期中期末几次大考,每考一回,儿子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仿佛下了回油锅似的。 在我记忆中,除了高考之外,考试的影子很淡。我的中小学时代,适值文革十年,大多数时间都忙着闹革命,所以考试是几乎没有的,人生最重要的一段求知问学的黄金时光,如废水一样倒掉了。恢复高考时,本厮已做了几年“领导阶级”,却连自个儿也领导不了。蹉跎岁月,求知无门,突然天赐良机,自然是抖擞精神披挂上阵。在县直上百名考生中,我是仅有的两位金榜题名者之一,所以这次考试,给我并不美好的人生,留下了一段还算美好的记忆。进入大学后,因学的是文科,差不多都是开卷考试,也就很轻松。大家像一群花果山上的猴子一样快活。我的一位同学,大学四年竟没读过一部外国小说,对于中文系的学生来说,应该算是一个奇迹了。 大学毕业后,就差不多与考试永别了。想不到人到中年,我却品尝了一回考试之苦,如今虽时移事去,想来却依旧苦不堪言。 我素来是个很落伍的人,今年却赶了回时髦,这就是学车。本以为区区“引车卖浆”之事,但一个多月下来,却大有走麦城之感,种种不堪有甚于当年考大学。 师傅比我还小,但脾气很大,而且据我观察,似乎所有的师傅脾气都很大。据说一位处长学了半天便扬长而去,因为他受不了师傅的鸟脾气。你想啊,处长平时是经常训人的,突然来了个角色对调,他受得了吗?我从没做过一天官,也一直很良民,脾气也就特别好,但根据我的经验,师傅脾气越大,弟子的动作就越笨拙,因为他太紧张。但师傅说,他当年学车时,冬天要摇车,早晚摇得一身臭汗,且经常挨揍,言外之意当然是他已经很温柔了。我突然悟出了这样一个硬道理:怎样做师傅,师傅是从他师傅那儿学来的,而文明就是这样传递的。 更可怕的是师傅对考试之恐怖的渲染,已经很有些上刑场的意味。据他讲,负责桩考的都是些“小妮儿”,眼睛一瞪能冒火,一嗓子能吓出你屎尿来。而负责路考的则都是男考官,脾气火爆且乖戾,他有时下指令,有时一声不吭,有时则可能只做个手势,有时呢还会正话反说,比如让你加油,却可能是嫌你车速快了。这一切,全靠你自己临场揣摩,谁也帮不上你。 考试的一天终于到了,因为紧张,所有学员都不停地上厕所。先是桩考,后是路考,近二百名考试者一一“过关”,差不多考了一整天。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我没见一位考官高声说过一句话,一切都在默默地进行。 我有一种被愚弄了的感觉,而且很强烈。有个学员平时很不错,但三次考试三次落马,师傅说她心理素质太差,但她更可能是师傅“恐怖主义”的牺牲品。关于学员的紧张,有这样一个很经典的故事——路考前,学员有这样一段“台词”:“报告考官,安全带已系好,座椅三镜调整完毕,请求启动。”一位学员因为紧张把词儿给“改”了:报告考官,安全套已系好。 路考时我们是最后一台车,考完后考官跟我们同车返回济南。因不知道自己是否过关,大家心里惴惴的,也就一路无话。后来考官打破沉默问道,怎么都不说话啊?学员只是苦笑,师傅打圆场说,你坐在车上,他们太紧张。考官笑道,我考试,我不坐车上你让我坐哪儿? 这位考官,就是被师傅描绘得跟恶魔一样的那位,其实他很随和,甚至还有些幽默。如果师傅一开始就跟我们说,考官像一位慈祥的老祖母,我想大家都不会紧张吧,而果真如此的话,这考试就极有可能会成为一种享受。 师傅为何努力渲染考试的恐怖呢?答案应该只有一个:让你努力学习。这应该是所有老师的心态,所谓“恨铁不成钢”。这到底是一种爱还是恨,我以为有些模糊,比如我儿子的班主任老师,素以严厉著称,他惟一的武器便是训斥威胁加惩戒,甚至已经不会微笑。 《论语》开篇便是“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通读《论语》,你感到在孔子和他的弟子那里,学习是快乐的。 我们与这种快乐久违了。 □乌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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