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炕上秧地瓜苗,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旧年历老挂那几幅年画,看腻了看黄了,可每年寒食以后,我家炕东头住进的那一群嫩生生的生命,却依然鲜活着我的记忆。 寒食前两天,父亲从南河里推来细沙,那沙细得连头遍子面见了都脸红,堆放在小院里,惹得麻雀来抢食。这时,那一个个从地窖里跑出来的地瓜,已接受完母亲的挑选,荣幸地当选为“瓜母”,担负起培养接班人的重任。父亲腾出炕东头一米宽的地方,用砖垒好北头炕沿和西边。砖是红砖,要横着放,沙是黄沙,要略低于砖沿。躺在里边的“母亲们”可以舒舒服服地做一个黄粱美梦了。看到父母如此忙忙碌碌的创造生命,我和小狗“虎子”更是蹿前跑后,不亦乐乎。 忙完这些,就过寒食了,以后的细致活儿全交给了母亲。母亲生过我们兄妹两个,有经验,会伺候。她每天往沙里泼少量的水,沙面上盖一层薄膜,保湿,护嫩。约莫七八天工夫,就有秧苗着急见世界,从沙里探出几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来,黄黄的,瘦瘦的,一副娇气十足、弱柳扶风的样子。 其实,在炕上的秧苗是幸运的。睡过农家的土炕,让人一辈子腰板挺直,也落不下个风湿病什么的。晚上,母亲做饭时一把火,既鼓舞了秧苗们,一个劲直蹿,又暖和了我们的被窝。秧苗们在香甜地做着地瓜的梦,我们则枕着地瓜入梦。夜里,我们用鼻息交谈,秧苗们很懂事,一字一句记住了我们的呼吸。 在炕上的秧苗真幸运。只十几天,就排起了整齐的队伍。秧苗们一个个向窗外探头探脑,小手蘸着阳光给土地写信:接着就到了,扁担、水桶、小推车都等在院里了! 秧苗们一跳下土炕,就开始了生命的轮回,结地瓜,育秧苗。当年的秧苗们已成了青丝长长的姑娘,已成了腹部突出的妇女。可是,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坡里种地瓜的越来越少,炕上育秧苗几乎不见了。每每想起这些,我的感叹就像秋风里的地瓜叶一样悄无声息。人们说我不简单,中专生,教过小学,教过初中,又在城里教高中。其实,我没什么,我只不过是老家炕头上最后的一棵秧苗。 □刘学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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