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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写小说就是过大年


来源:   
2003-02-15

  齐林泉(山东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以下简称齐):首先祝贺您获首届“21世纪鼎钧双年文学奖”。这个奖项好多人还不太了解。可以先谈谈这个奖项吗?莫言(以下简称莫):这是由民间人士出资赞助、由从事文学工作的专业人士组成的,评委会按照严格、规范的程序操作的奖项。详细的情况我还不太清楚,但我感受到了这个奖的严肃和专业性。出资设立该奖基金的人并没有张扬,甚至拒绝向媒体透露自己的身份。这样就与借设奖以扬名做广告的诸多奖项有了区别。得奖当然是好事情,但也不是什么值得张扬的事情。那种因为一个短篇得了奖就成了“著名作家”的时代早就过去了。在这11名评委里边,不喜欢《檀香刑》的也有,而且不止一个,这也恰好说明了这个奖的可爱之处。
  齐:您认为文学奖项对文学的繁荣起多大作用呢?
  莫:任何奖都有自己的标准。文学奖跟文学的繁荣,我认为基本上没有关系。唐朝的时候没有文学奖,但文学不是很繁荣吗?
  齐:我想一个作家的心态肯定会在他的作品中不自觉地展露出来。都知道浮躁是一种很有害的心态,但它仍很普遍地存在。
  莫:浮躁心态的产生,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太把文学当成了伟大的事业,或者是太把文学当成了升官晋爵的敲门砖,哪里能体会到老百姓的心情?我回老家,经常听说村子里出现了仙姑看病,许多老百姓都去看。你可以批评老百姓迷信,但到了那样的环境里,你无法不迷信。你知道一个百姓去医院看病的艰难吗?你知道一个老百姓辛苦劳作一年,能收入多少钱吗?为了活下去,他们发明了幽默,也就是苦中作乐。而苦难到了极端后,老百姓就要不向命运低头的抗争。我们那里,有一个穷人,过年时家家都接财神,他却到大街上去喊叫:穷神啊穷神,到我家来吧,我们一起过大年!好玩的是,这个穷人的日子从此竟发达起来。这故事中包含着很多意思。我的小说里也有这种东西。
  齐:您在《檀香刑》后记中提到,这部小说的创作过程是一次有意识地大踏步撤退,让人感觉到您在逆潮而上,寻找失落的民族文化,并以充沛的现代内涵孕育催发它,以便使在全球化的今天,恢复和保持我们民族的一份自信,并为人类的多方面健康发展探寻一种可能性而进行不懈努力。不知道我理解的对不对?
  莫:你可以这样说,但我写作时并没有考虑这么多。其实,古代也未必像我们想像的那样美好,那时候的人,跟现在也差不多。你看看《儒林外史》,看看《金瓶梅》,就明白那时候的小人,一点也不比现在少。作家大都是不满时代的,为了表现自己的理想,只好将古代理想化。至于我在《檀香刑》后记中所谓的“大踏步撤退”,也只是一种感觉而已,是我对那些假先锋的反感,假民间的反感。我一向反感大词,什么“民族文化”、“民族自信心”,一个写小说的,如果陷落在这些大词的泥坑里,那就毁了。还有一个问题,这就是福克纳说过的,一个作家如果在作品中说过一次假话,那他就永远也不会说真话了。而且,他还会把假话当成了真话。我看过那些高举着“伟大”、“神圣”等等大旗写作的作家的作品,发现他们关心的问题与老百姓关心的问题相去甚远。他们自我标榜的许多东西更是不可相信。
  齐:谈到《檀香刑》,不得不谈到死的问题。您认为有什么东西可以超越死亡吗?您怎样认识它?
  莫:其实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超越死亡。文人们总是认为自己的作品可以流传千古,超越了死亡,这也是一种精神胜利法,高级阿Q。其实,从肉体的意思上,你还是死亡了。后代人们心中的你,与真实存在过的你早就不是一回事了。我们心中的李白、杜甫,与真正的李白、杜甫有什么关系?我觉得,只有繁衍后代,才勉强可以算作超越了死亡。当然,克隆小孩子,造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就更加超越了。这是违背现实的道德但终究拦挡不住的事情。
  齐:评委们认为您的长篇小说《檀香刑》,比以往任何“民间性小说实践”都走得更远,也更内在化。小说中有民间戏剧、说唱、民歌、民间风情,地域特点浸淫于字里行间,被移植到小说中的语言风格里,形成妙不可言的回声,对本土叙事资源和语言资源实现了回归,专家对您的评价和您的写作态度,很容易让人想到老一辈作家赵树理。
  莫:我跟赵树理肯定不一样。首先赵树理就不会同意自己是“作为老百姓写作”的。相同之处,是我们对农村生活都很了解。他们那个时代的作家,是很无奈的。我看过丁玲1931年在光华大学的一次演讲,说她再也不想去写恋爱的小说了,也不会去写工农的小说,她的理由是自己不是工农,她说要写一部有关她的家庭的小说。她说她的家庭是一个大家庭,各个枝系加起来有三千多口人,祖父当过高官,她的父亲,把家产全部挥霍光了。她说她们家养着一个手艺高强的绣工,专门绣马鞍子上的垫子,但他的父亲是一个不会骑马的人,他备好马,让长工骑着在前面奔跑,他跟在后边追着看。她说她一个叔叔当了土匪,家中几乎没有一人是读书的,全在酒色中完了。家中藏着许多杆枪,白天都躲在屋子里,不敢出来。我想,丁玲如果能用她写《莎菲女士的日记》的笔,用一个大家族破落户飘零子弟的眼光,而且是女子的独特眼光,写出这部家族小说,将是一部什么样子的书啊?那时候,拉丁美洲的马尔克斯还没有出生吧?但丁玲没有写出这部书,实在是可惜啊。丁玲的才华,不在张爱玲之下,她原本是可以完成这部伟大作品的,一切都是现成的,但是她没有写。我想,赵树理也有类似的遗憾吧,更大的遗憾也许是他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遗憾。
  齐:相比丁玲、赵树理一代而言,就创作环境来说,曹雪芹、蒲松龄他们应该是幸运的,那种自觉创作、心无旁骛的自由轻松,造就了他们小说的经典性。
  莫:曹雪芹和蒲松龄也是有所顾忌的,否则蒲松龄就没有必要去写鬼怪,曹雪芹也就没有必要在书中布下那么多迷魂阵。但他们的写作没有那么多功利心倒是真的。去年9月,我们陪法国翻译家杜特莱夫妇去过蒲松龄故居,看到了他的聊斋,但我想现在的聊斋,肯定不是当年的聊斋,蒲家不会有那么漂亮的花园。我觉得只有那铺小土炕是真的。蒲松龄坐在大树下摆着烟茶请人讲故事,也多半是后人的演义。前几天我回高密,看到了一个高密的朋友写了一篇关于我的文章,说我父亲逼着我背书,而且是让我倒背,还说我过目不忘,无论什么书看一遍就可以倒背如流。这不是在编造神话吗?倒背文章,多么艰难,你背一篇试试看。如果我有那么好的记忆力,何必写小说?当年我小学辍学,我父亲让我跟大爷爷学习中医,一篇药性赋,不过万把字,我背了一个月,才磕磕绊绊地勉强背过。但我那位朋友的文章,白纸黑字地摆在那里,再过去几十年,难免不被人误以为真。我觉得,神鬼魔幻的故事,是跟封闭和落后的环境紧密相连的。我甚至觉得,自从有了电,有了电灯,人们的想像力就急剧地衰退了。我之所以有点谈狐讲鬼的“才能”,是跟我们村子直到1982年才通了电有关系,如果我出生在一个灯火通明的地方,连街道和厕所都被电灯照亮,我就不会讲这类故事了。蒲松龄先生的时代自然也没有电。读古典小说和古典诗歌,经常可以读到关于月光的描写,非常优美,原因就是那时没有电。有了电,就没有了月亮。我们不能说外国的月亮比中国的圆,但我们可以说过去的月亮比现在圆。我爷爷生前曾经多次对我说,1947年中秋节的月亮,明亮的异乎寻常,说那晚上,男人可以在月光下读书,女人可以在月光下做针线。抬手可以看清掌纹。爷爷的说法,我也不是完全相信,因为很可能那时候的人眼神特别好。
  齐:前年过年是您跟大江健三郎先生一块在高密老家过的,去年怎么过的?
  莫:其实所有的节日都是为小孩子准备的,对于成年人来说,什么年不年的。对于一个写小说的人,写小说就是过大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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