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雨如注。下班路上,看见不远处一位女友,细高跟小靴,在一踩一汪水的人行道上,连连踉跄,正想喊她,她已一跤跪倒在地。 我下意识冲上去想扶,却,停住了。 我不是没摔过跤的。 因为曾经深爱过,是浮在云端的幸福,跌倒的声音,便更沉闷,狠,绝望,痛到骨髓里面去——或许,其实骨头已经跌断了。 痛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哭。时不时,无端端泪流满面,公车里,餐桌上,超市的货架前。也有时,正开着盛大的会,忽然主持人脸色微变,看向我,我才陡然知觉,满眶的泪,如即将失守的凌汛。 会议室很静,大家都手捧材料低着头,却没有翻页的哗哗声,仿佛所有的人都在偷偷窥测,残忍地,等待我的崩溃。只要一句虚情假意的“怎么了”,我知道我会嚎啕大哭,把这一年来的诸般纠缠合盘托出,哭天抢地,捶胸顿足喊救命,像街边被抢了钱包的妇人……即使明知,那些安慰的背后是嗤笑,我的惨痛会被编成歌来唱,此后成为大家的津津乐道。 在我即将失控、尊严扫地的刹那,身边的同事轻轻一笑,“你割双眼皮了是不是?眼睛不舒服吧?我当初做的时候也一样,还老掉眼泪呢。”信手,递过一张柔厚的纸巾。 我接过,嗯一声,泪汩汩而下。 此刻看见狼狈爬起的女友,桑葚红的大衣下摆,修长笔挺的黑长靴上,全溅满泥浆,平日里孔雀般艳美不可方物的女子,此刻又羞又窘,脸都涨红了,低头疾走,边翻皮包拿纸巾来擦手。她应该没伤着,而我的出现,会不会让她觉得,在熟人面前摔跤,是一件很丢脸的事呢? 我悄悄退后几步。 人生总有摔倒的时候,无论是泥泞里的街沿,抑或是爱而不得。有时候,需要扶,有时候,却需要众人假装一无所知,来保全失足者最后的颜面。因此,《圣经》里道,不要叫醒,不要惊动我所亲爱的,等他,自己愿意。 不扶,常常,便是最大的搀扶。 □叶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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