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段时间我以为,那些曲折离奇呼天抢地让人变成疯子的电视上的“爱情”,只存在于高级或略微高级些的知识分子中间,因为平面和立体的媒体上,每每有动人的言语和下层民众想不出的奇怪做法,比如“书桓走的第一天,想你,想你,想你,书桓走的第二天,想你,想你……”之类和在大街上跪在人家面前之类。后来我渐渐明白,此类感情(即一般人所谓“绝对爱情”)的发生绝不以文化知识多少为转移,也不以人群而划分。我家附近的小镇上有个暴发的纺织厂,里面职工万千,大部分是小学水平,然而每次回去总有数例新的为爱牺牲者的故事流传四方,新的感情大纠葛沸沸扬扬,新的男女搞得亲戚邻居朋友同学天翻地覆。周渔即是此类人中比较突出的一个。 周渔是一个普通的绘瓷女工,毫无巴黎人之幽雅大方,亦无白领族之纤尘不染,她充其量也就是生活的尘土中一朵蓝色的小花,有些美丽,有些突出,有些让人瞥一眼的小小风采,仅此而已。倘若不是那个姓陈的我辈蠢人出现,或许她将一如既往地用她有力的手臂托起满满一担的瓷器,无比骄傲地在众工人之间往来旋转,她白底蓝花的裙子摆动如风,不久还将有一同样善于劳作的(比如劁猪的)男人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两人结合,没有罗曼蒂克,没有闲心坐高收费的火车,或许可爱的胖小子也生出来了,还考上了大学。不是吗?生活的幸福到此为顶。所谓撕心裂肺的“爱情”只是短时期的幻想,生活才是幸福的源泉。穆旦有诗曰:“唉!那燃烧的不过是成熟的年代。”周渔在一个成熟的过程中死去,真是死不瞑目。 可是她还是陷入了自身的圈套。陈清在舞场外给她的一首小诗竟然点燃了一个女人似乎郁积了几十年的激情,可是那是首多么可笑的小诗,文化水平不高的周渔不知道那是汪国真时代的遗漏品之一,她以为这就是传说中的浪漫了!她不畏劳苦地在天水和重阳之间往来奔波,累得晕倒在火车里了,还保留了那么大的热情去和一个幼稚可笑的男人亲热。 一个镜头是周渔和陈清手拉手并排走在火车道上,而火车已经从背后开来了,陈清说:“别玩了,周渔!”可是她的手迟迟不放,可以相信,如果陈清问她敢不敢就此死于车下,她的回答应该是肯定的,她摇摇摆摆的身躯美丽而不稳定,一如她苦苦追求的爱情。可是陈清已经不想玩下去了,她仍执迷不悔。她大步跑在火车道上的身影不能不说是美丽的风景线,但正是这风景线的过分美丽迷惑了周渔,并扼杀了她本应幸福的青春。倘若周渔不死,十年,或者仅仅是两年之后再回头,她定然重重地摇头,并且大笑了。 □张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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