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醒来时闹钟还没响,四周的声音很大、很杂。风掀动着我的窗子和门,想从缝隙里进来,它们已经进来了,我起身,穿衣服,旁边的男人嘟噜了一句,变天了,就又睡去。狗狗一会儿叼着红皮球一会儿叼着臭袜子满屋子乱跑,棕黄色的毛翻飞着,在地板、床沿、沙发和椅子的上面,视线跟不上它……我猜测它是风的肉体,凌乱无序的声音是由它各种不安的情绪碰撞而来的。 这样的天气骑自行车有些困难,时间还早,我决定走路上班。我从鞋架子上选了一双平底高腰的黑色皮鞋,它适合走路,适合吊腿的水桶裤。脚蹬进去后,我发现鞋面上蒙着一层灰尘,看来我很久没穿它了,我没有擦它,因为我想外面比我的鞋更脏。我穿牛仔上衣,系好每一个扣子,特别是最上面的那颗,它有些松动——这最重要的扣子,在系好它之前,要把围巾在脖颈上绕紧,使它能够妥帖地呆在外套里面。米色毛线帽沉甸甸压在头上,要掉下来的样子。背包斜挎在肩上的动作像用一根绳子在捆,捆牢了,别让风把什么吹散。 这一天大街上落下一年中最多的叶子,大部分还绿着,不情愿地随着风又飘上去,在空中做出要挣脱什么的姿态。路面上,大片大片的叶子和一些褪色的破塑料袋一起,贴着地面狂草一样划着螺旋形,攒足劲就猛然高高扬起。只有我在走着,似乎除了我的走以外,什么都在它们的控制之下。偶尔,它们也像浅滩上那层透明的海浪,从我脚踝处掀过去,层层叠叠,跟真的一样。它们从未与我行走的方向一致过,它们没有目标,哦,应该这样说,它们的目标是“没有目标”。我身上肥大的水桶裤不停歇地荡着,我的腰部以下是流动的树桩。 商场门口是乞丐聚集的地方,每天一早就会有七八个乞丐间距一米左右跪在那里,今天只剩下一个老嬷嬷,看来只有她才是一个真正的乞丐,我在她的瓷碗里投了两枚5角硬币,我知道这太少,我只是不想让更多过于真实的与此时此景不协调的叮当声来安慰我内心的卑微,我没有怜悯什么的能力,更怕怜悯自己。我的口袋里还剩一元硬币,它孤单,不发出声响,我准备把它换成早点。而路边早点摊也冷清着,沙土像芝麻一样镶进了外硬内软的面包。 到单位的时候,我已经走了半个小时。我乘坐的电梯落到地下二层,在这个现代化大厦里,它落得比那些落叶还低,也升得比它们高。地下室的通风口送进来一些焚烧树叶的气味,通风口总能及时告知我外面世界细微的变化,却不能把我的一丝体温带出去。我一个人在办公室里,从身上取下帽子、围巾、手套、背包、外套,然后坐下系由于行走而松散的鞋带,我看到鞋面上那层灰尘没有了,像是被人仔细地擦拭过。 □宇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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