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几个暖冬之后,上海迎来了一个寒冷的冬天,而且,下雪了。虽然雪只下了一两个时辰,但是,对于已经没有什么雪花记忆的这个城市来说,毕竟有一种不平常的欢乐。 一个朋友在中学教语文,打电话来说,圣诞早晨,在似有若无的雪花中,她教了徐志摩的《雪花的快乐》,“我凭借我的身轻,/盈盈的,沾住了她的衣襟,/贴近她柔波似的心胸——/消溶,消溶,消溶——/溶入了她柔波似的心胸!”她说,最近这些年,经常看到把这首诗当艳诗的考证和评论,也觉得有道理,但是,在有雪的日子里读这首诗,所有的香艳说都显得如此无稽。 雪在城市上空飞舞,如此温柔,如此美好,我想起乔伊斯小说中的一封情书:“为什么这些词句让我觉得好像是那么迟钝而冰冷?是不是因为世界上没有一个词温柔得足以用来称呼你呢?”关于雪的描述在我的脑中穿梭,但奇怪的是,记忆所及的那些雪都或多或少带着悲凉。 但丁在《地狱篇》中说:“有如大雪在无风的山中飘落。”卡尔维诺说,但丁即使是在谈论轻微的事物时,也总想表现出一种沉重感。或许,我们的文学早在很多很多年前就被但丁的这场地狱大雪定下基调。川端康成的小说里不停地在下雪,《古都》中的细雪在半夜里纷纷扬扬,下下停停,苗子最后和千重子告别,她始终不敢回头,但是,她知道,千重子的头发上一定飘落了不少小雪。细雪下呀下,最后一次性地降落在都柏林上空,乔伊斯的主人公因为这场大雪,感到“灵魂缓缓地昏睡了”,他听着雪花微微地穿过宇宙在飘落,微微的,“如同他们最终的结局那样,飘落到所有的生者和死者身上。” 1992年,上海有过一个零下八度的飘雪寒冬,也是这一年,“南风吹来满眼春”,邓小平南巡讲话,上海迅速崛起成为亚洲传奇,果然是瑞雪兆丰年。不知今年的细雪会给上海带来什么,却忽然想到《红楼梦》中的一句谶语“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毛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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