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正跪在我们这个拥有几百人的大家族的族谱前面。我和族谱的中间是缭绕的烧纸的烟尘和数不清的老老少少。 仪式的规矩,我们要跪拜三次,磕三个头才能结束。已经有几个耐不住寂寞的小孩在那里窃窃私语起来,我跟他们一样大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吧?有几个上初中的学生跪下去的时候始终不肯让自己的裤子着地,我清楚地记得我上初中的时候也是这样。放假前老师就交代我们要回家移风易俗,自己不能移了就罢了还要去参与,实在对不起班主任的教诲。 再往前我同龄的兄弟都在那里木然地做着一切,跪拜,磕头。我知道他们是不喜欢这样的,每次这样的仪式他们都要凑钱,而他们的老婆管得都很严。 最前面的是我们家族的几个老头子,腿脚虽然不灵便了,但却一板一眼地做着每一个动作,跪拜,磕头。我看不出他们在想什么,也许他们在羡慕自己那些已经作古的先人,儿子不孝顺,老婆死得早还是别的什么? 我同样的跪拜,磕头。在他们眼里,我已经基本上不是本族的人了,我在村里的地已经随着我的户口迁出而从我父母的地的旁边割掉了,在农村没有地就没有根,我已经是他们的另类。 隔着呛人的烟尘,我看不清先人的面目,只知道他们很胖。他们活着的时候面孔肯定不是这个样子的,我们这个家族的男人都很瘦。而这不过是那些拙劣画匠的臆造。我不喜欢他这个样子。 隆重的仪式很快结束了,孩子们早就跑出去放鞭炮去了。我默默地帮着他们收拾族谱,我看到一个很奇怪的名字,孙银瓶。我问一个很老的人这是谁,他说这是你上去七代的爷爷,我们家和你们家就是从那里分开的,我那辈的爷爷叫孙金瓶。这个老人在过年前的一个月被他的儿子撵到了一个阴冷的小南屋,因为他孙媳妇马上就要临盆了。 我们一起用那种很粗很粗的香把族谱包了起来,明年的这个时候再次请出,不知道那时候族谱上将会多了谁,而跪拜者中又会少了谁。 □孙赛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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